6.第六節明月幾時有(1)
有一個女孩每次用沙啞的聲音打電話給我,她不肯告訴我她的真實姓名,只是說她是一個失敗者。***
女孩說她是1995年到北京來的,到現在已經快兩年了,可她什麼事都沒做成,就這麼兩手空空回家去她又覺得不甘心。女孩到北京來本是想在歌壇尋求展的,她說她從小就喜歡唱歌,一直夢想著能到北京來,可是有一天等她真的來到北京,她說這裡一切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我也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在我考上大學到軍校去報到的那一天,我的「女兵夢」膨脹到極點,我把女兵生活想象得跟電影上一樣浪漫,梳著長辮子穿著漂亮的軍裝在海灘上跑,可是一進軍校我的夢就醒了,那是一個嚴酷、枯燥、使人脫胎換骨的地方,理想和現實差得實在是太遠了。
從理想中走出來,接受眼前的現實是需要勇氣的。我對軍校生活毫無思想準備,我們被剪了頭,隊幹部們用生硬、甚至粗暴的語氣同我們講話,生活中處處都得提心弔膽,生怕內務不合格、被手疊得不夠方正、隊列集合遲到等等,軍校四年我嘗遍了各種滋味,什麼苦都吃過了,但話又說回來要是沒有那四年艱苦磨練,我也不會有今天。
我覺得那個聲音沙啞的女孩看問題的眼光太過悲觀了。先她說話就用那種有氣無力的腔調,一個想在北京歌壇求展的女孩,不管唱得好不好,聲音條件肯定不會很差。在電話里我對她說,我經常在寫作的時候接到讀者電話,無論我那時多麼疲倦,你絕不會在電話里聽到我有氣無力的聲音,你會在電話里聽到一個親切熱的趙凝,還有她的開朗、她的笑都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總的來說我應該算是一個樂觀的人。雖然在我的小說中常常表現出不安、驚恐、焦慮等緒,但跳出書外我仍願做個健康正直。樂觀的人。那個女孩子總抱怨命運不公平,沒有機會讓她出名。
我告訴她,以她現在這種精神狀態,就是機會來了也輪不到她。
「為什麼?」她在電話里聲音啞啞地問我。
機會並不是幼兒園裡分蘋果,人人都有份,機會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時候機會是要靠人去拚、去搶,去主動爭取的,女孩不能自己嬌自己,橫下一條心來往前走,前面總會有路。
那女孩下一次再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聲音高了八度。她說她現在在一個餐廳里唱歌,已經有人開始喜歡她的歌了。那天我正好看到電視里的一個節目,是講一個會唱歌的胖女孩的故事,我把故事的大概內容講給我那個小讀者聽。
會唱歌的胖女孩這些年來考了若干文藝團體都沒考上,有的地方說她唱得不好,有的地方說她長得不好,但她始終堅持練唱,有時從早上一睜眼就開始唱,一直唱到下午,連中午飯都顧不上吃,她說她唱得很用心很投入,儘管沒有一家藝術團體肯要她。女孩說到這兒眼圈有些紅了。電視上那女孩穿著一身黑衣服,大概是想顯得「瘦」一些。
女孩說她練得刻苦極了,她家牆上到處都貼著「超越自我」、「騰飛」等字樣,這時候,男嘉賓忽然了,他是一位電影演員,我覺得他當時插的那一句話非常有道理,他說:
「錯了,錯了,你應該在牆上寫什麼呢?應該寫上像『花好月圓』之類的句子。」
我不知道女孩當時聽沒聽懂他的意思,他想說的是「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一個懷有急功近利心態的人在藝術上是很難走向成功的,更不要說達到頂峰了。
「花好月圓」,我把這四個字轉送給電話里那女孩,這時候,不知誰家收音機里正傳來一個女子極富磁性的嗓音,唱的是: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