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三部故事新編(15)
「唔,前幾天,散宜生3好像提起過。我沒有留心。」
「我今天去拜訪過了。一個是太師疵,一個是少師強,4還帶來許多樂器。聽說前幾時還開過一個展覽會,參觀者都『嘖嘖稱美』,——不過好像這邊就要動兵了。」
「為了樂器動兵,是不合先王之道的。」伯夷慢吞吞的說。
「也不單為了樂器。您不早聽到過商王無道,砍早上渡河不怕水冷的人的腳骨,看看他的骨髓,挖出比干王爺的心來,看它可有七竅嗎?先前還是傳聞,瞎子一到,可就證實了。況且還切切實實的證明了商王的變亂舊章。變亂舊章,原是應該征伐的。不過我想,以下犯上,究竟也不合先王之道……」
「近來的烙餅,一天一天的小下去了,看來確也像要出事,」伯夷想了一想,說。「但我看你還是少出門,少說話,仍舊每天練你的太極拳的好!」
「是……」叔齊是很悌的,應了半聲。
「你想想看,」伯夷知道他心裡其實並不服氣,便接著說。「我們是客人,因為西伯肯養老1,呆在這裡的。烙餅小下去了,固然不該說什麼,就是事鬧起來了,也不該說什麼的。」
「那麼,我們可就成了為養老而養老了。」
「最好是少說話。我也沒有力氣來聽這些事。」
伯夷咳了起來,叔齊也不再開口。咳嗽一止,萬籟寂然,秋末的夕陽,照著兩部白鬍子,都在閃閃的亮。
二
然而這不平靜,卻總是滋長起來,烙餅不但小下去,粉也粗起來了。養老堂的人們更加交頭接耳,外面只聽得車馬行走聲,叔齊更加喜歡出門,雖然回來也不說什麼話,但那不安的神色,卻惹得伯夷也很難閑適了:他似乎覺得這碗平穩飯快要吃不穩。
十一月下旬,叔齊照例一早起了床,要練太極拳,但他走到院子里,聽了一聽,卻開開堂門,跑出去了。約摸有烙十張餅的時候,這才氣急敗壞的跑回來,鼻子凍得通紅,嘴裡一陣一陣的噴著白蒸氣。
「大哥!你起來!出兵了!」他恭敬的垂手站在伯夷的床前,大聲說,聲音有些比平常粗。
伯夷怕冷,很不願意這麼早就起身,但他是非常友愛的,看見兄弟著急,只好把牙齒一咬,坐了起來,披上皮袍,在被窩裡慢吞吞的穿褲子。
「我剛要練拳,」叔齊等著,一面說。「卻聽得外面有人馬走動,連忙跑到大路上去看時——果然,來了。先是一乘白彩的大轎,總該有八十一人抬著罷,裡面一座木主,寫的是『大周文王之靈位』;後面跟的都是兵。我想:這一定是要去伐紂了。現在的周王是孝子,他要做大事,一定是把文王抬在前面的。看了一會,我就跑回來,不料我們養老堂的牆外就貼著告示……」
伯夷的衣服穿好了,弟兄倆走出屋子,就覺得一陣冷氣,趕緊縮緊了身子。伯夷向來不大走動,一出大門,很看得有些新鮮。不幾步,叔齊就伸手向牆上一指,可真的貼著一張大告示:
「照得今殷王紂,乃用其婦人之,自絕於天,毀壞其三正,離逷其王父母弟。乃斷棄其先祖之樂;乃為淫聲,用變亂正聲,怡說婦人。故今予,維共行天罰。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此示。」1
兩人看完之後,都不作聲,徑向大路走去。只見路邊都擠滿了民眾,站得水泄不通。兩人在後面說一聲「借光」,民眾回頭一看,見是兩位白須老者,便照文王敬老的上諭,趕忙閃開,讓他們走到前面。這時打頭的木主早已望不見了,走過去的都是一排一排的甲士,約有烙三百五十二張大餅的工夫,這才見別有許多兵丁,肩著九旒雲罕旗2,彷彿五色雲一樣。接著又是甲士,後面一大隊騎著高頭大馬的文武官員,簇擁著一位王爺,紫糖色臉,絡腮鬍子,左捏黃斧頭,右拿白牛尾,威風凜凜:這正是「恭行天罰」的周王3。
大路兩旁的民眾,個個肅然起敬,沒有人動一下,沒有人響一聲。在百靜中,不提防叔齊卻拖著伯夷直撲上去,鑽過幾個馬頭,拉住了周王的馬嚼子,直著脖子嚷起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