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一章美麗深淵(1)(11)
起風了。月亮移動了一小點,被四周的浮動烏雲遮去了一大半。從街道兩旁枯了的樹枝看上去,天空好像裂了無數道裂縫的碗底一樣,割裂出大大小小許多形狀怪異的冰紋。小曼指指天空中那些錯落繁雜的枝杈對白宮說:
「一個人一輩子可能的選擇實在太多了,就像這些樹的樹杈。」
「你的選擇應該是樹榦而別管那些樹杈。」
「我怎麼知道哪是樹榦、哪是樹杈呢?」
白宮用力摟一下她的肩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呀?」小曼笑道:「我不是裝傻我是真傻。」
他們回去的時候,電梯已經停了。十九層樓,他們一級一級地爬上去,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很興奮。他們說了很多的話,恨不得樓再高些才好。白宮一直把金小曼送到屋門口,然後兩個人都有點依依不捨似的面對面站了一會兒,過廳里黑黢黢的,白宮的父母不知什麼時候已從外面回來,房門緊閉,裡面似乎還亮著一盞瓦數很小的床頭燈。他們忽然緊抱在一起接起吻來,這一吻比上次那吻要踏實得多。上次那是在雲裡頭,腳底下沒著沒落的,完全看不到前途的,轉瞬即逝的,現在兩個人彼此心裡都有了著落。
小保姆素兒穿著拖鞋踏啦踏啦起來上廁所,小曼怕被人看到,慌忙像泥鰍一樣從半開著的房門裡溜進自己屋裡去了。白宮原地站著沒動,似乎是沒反應過來到底生了什麼事。又站了一小會兒這才現金小曼已經不見了。怎麼眨眼工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白宮覺得頭腦木,想要移動腳步,腿腳也顯得比平常要沉許多倍。
素兒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提著褲子,被站在黑影里不吱聲的白宮嚇了一跳。
「你是不是喝醉酒了呀?」素兒有些大驚小怪地說,「你的房間在那邊。」
白宮愣怔怔的,一時回不過神來。等素兒人已經走遠了,他這才想起什麼似的,自自語地說:
「是啊,我是醉了。」
他回到自己房間,意識既清醒又困頓,他怎麼也想不起今天生的一些事的細節來。他甚至覺得最後他和金小曼接吻那一幕都是他自己躺在床上虛構的,有許多事現實和夢境都無法區分,他的想像力過分達,有些事只不過是在大腦里過了一下,並未真的去做,也就是從來也沒生過,他卻以為那是真的。他躲了金小曼那麼久,每天都想和她約會,接吻的事時常在意念中生,他想起今天那一幕,百思不得其解,他感到越來越焦灼越來越煩躁。他躺在床上聽到自己身子底下的彈簧床墊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他覺得那些彈簧簡直就像長在他頭腦里一樣,它們已經達到極限了,忍無可忍很快就要崩潰了。白宮眼看著窗外的天空中的黑顏色正在一點點地變淺,一點點地褪色。他想要去就得趕快去,否則的話就來不及了。要說現在其實已經來不及了,外面的天空眼看著就要亮了。
白宮坐在小曼房間的一把椅子上,雙眼凹陷,神舉止完全像個病人。
他顯得非常緊張,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天亮了。有人到衛生間去漱口,出咕碌咕碌的聲音。
四
下午三點鐘是白阿姨教授鋼琴的時間。她一共收了三個學生,一個禮拜有三個下午她要在家裡教學生彈鋼琴。
小曼最近對電視台的那份工作已經有些厭倦了,一來是因為胡藹麗處處排擠她,二來她自己也覺得挺沒意思的,做《金色老年》的導遊節目也有那麼長時間了,自己在電視上晃來晃去的不過是個陪襯,說到底人們看的是風景而不是她這個人。她一旦離開了,她這個位置馬上就會有人填補上,就跟下棋一樣,一個蘿蔔一個坑,誰也不會記得她金小曼的。
這陣子小曼總是在家呆著,沒事很少出門。她要好好想一想,然後做出決定。她不想在某一件事上把自己的青春都搭上,憑她美麗的外表還有聰明的頭腦,她什麼事幹不了?她可不想在一棵樹上弔死,那樣太吃虧了。鋼琴的聲音丁丁冬冬從隔壁房間里傳過來,那是緩慢的、不怎麼熟練的、好像稚童走路般地蹣蹣跚跚的聲音。那聲音一會兒斷、一會兒續,弄不好就要折回到前面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