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一章美麗深淵(3)(7)
「你哭啦?」金小曼一驚一乍地問。***
「誰哭了?」范一兵故意掩飾著說,「你別哭就行了。」
可是金小曼還是覺得不對勁,她想像不出到底會出什麼事,但是她預感到要出大事了。
金小曼家裡果然出了大事:她父親死了。
一路上小曼都在猜測著家裡可能生的事,卻沒料到是這一樁。夏天父親到北京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那時小曼陪著父親為搶救罕劇之事東奔西走,心裡頗有些不耐煩。她沒想到那是父親心中最後一點點希望了。
父親死於自殺。金小曼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一事實。在冰冷的醫院太平間的走廊里,她遇見了面披黑紗的母親。母親已經老得讓她認不出來了。金小曼沒想到母親見她的第一句話竟是:「孩子,你也變老了。」
小曼吃了一驚,樓道里到處都是玻璃,小曼卻不敢去看自己的臉。
「媽,讓我看看爸爸。」
小曼母親卻說:「還是不要看了吧,他死得慘得很。」
「我爸是怎麼死的?」
「用菜刀把自己……可憐他平時連一隻雞都不敢殺。」
太平間的抽屜徐徐拉開,金小曼感到一股拔地而起的寒意直衝上腦門。她什麼也沒看清,連目光也被凍得像死屍一樣僵硬,她聽到母親在她身後嚶嚶的啜泣聲,而她自己卻連哭這一功能都喪失了,她感到喉頭像被凍僵了一樣,一陣陣地癢,她甚至不知怎麼好像要笑出來似的,她的全部器官已經紊亂。
在回北京的火車上,小曼已經能體會到一個瘋子的心境了。在父親的追悼會上她也沒掉一滴眼淚。柔弱的母親傷心地說:「這孩子心真硬……」現在她終於坐火車逃離平城了,父親的死對她的刺激太大了。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也就沒了。父親的追悼會上放的不是哀樂,而是罕劇「哭墳」那一段——母親一九六五年的錄音,那一年,母親只有十九歲,跟父親在談戀愛。那一年,母親被評為「罕劇皇后」,是她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年。
小曼在火車上才哭出來。這和母親希望她哭的時間整整差了二十四小時。
這時候,有個穿西裝的男人過來勸道:
「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傷心呢?」
那人自我介紹說他叫唐渡,也是平城人,但已經在北京工作多年了,這次是回老家探親的。算起來,他和小曼的父親還算大學校友,只不過唐渡比小曼的父親要低兩屆。唐渡大學畢業以後一直沒幹戲劇專業,而是改行做行政工作了。後來利用職務之便出了兩本戲劇方面的小冊子,也算著書立說了,其實純粹是為了評定職稱。金小曼當時沒興趣跟他攀談,一味地聽他在那兒啰嗦。
在金小曼眼裡,唐渡這種年近五十的男人應該緘默無語才對。小曼看著他一直在動的口型,心裡真是很不舒服。恨不得有個開關把他吧嗒一下關掉才好。
十三
范一兵失蹤了。
范一兵是在金小曼毫無精神準備的況下失蹤的。等到金小曼確信他人已不在北京的時候,要債的人就開始找上門來了。
房子分期付款的錢只交了一半,全部做了抵押。小曼平時沒過問過這些事,只當家裡有座金山怎麼花也花不完似的。這下兩眼一抹黑,人家拿著這樣那樣的票據找她,她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小曼最後收拾了一個小包,離開了那個家。
金小曼靠在路燈的鐵杆支撐架上,她放下手中的包,撐起一條腿來,然後點煙。她仰起頭來看看天,現天雖然已經黑了,但並沒有完全黑透,天上的浮雲依稀可見。她抽完一根煙,趁著火還沒滅,緊接著又點上一根。她現在的思緒並不亂,而是接近於真空,她想她不會走投無路的,大不了兩手空空再回平城。父親死後母親曾跟她提起,問她願不願意頂替父親那個編劇的空缺?
「我想像咱們家這種況,團里的領導會照顧的。」
母親唯唯諾諾地說。
小曼不願意傷著母親,可是對那一份不起眼的閑職,小曼實在是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