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二章憂鬱的藍幸福和紫幸福(1)
愛刺穿一切,鋒利而可怕,你怎麼能擺脫它?
——[美國]喬伊斯·卡洛爾·奧茨
一
紅泥不是在鏡子里現她的臉左右不對稱的。***紅泥對鏡子一直有一種既渴望又恐懼的心理,在她生活的這座城市裡,鏡子是隨處可見的東西,無論你走到哪裡,都逃不掉鏡子的跟蹤。
商場的廊柱上裝飾著耀眼的鏡子,路過的人一一被鏡子捕捉進去,鏡子是一些陰險的眼睛,它們是冷的,陰性的,有記憶的。
紅泥走路總是躲著那些無處不在的鏡子,鏡子卻像有腳似的跟著她。早上一睜眼,與床平行的那排衣柜上開始出現房間里一天的景象,被褥是凌亂的,絳色的踏花被上鑲著一道細細的深藍滾邊,那道細細的像用毛筆畫出來的邊沿著令人意想不到線索迂迴前進,它扭曲而又複雜,時而隱沒於濃紅深處,時而又跳躍於紅色之上,紅泥從鏡子里跟蹤這條線,跟著跟著就迷了路,鏡子里的景象是靠不住的。
紅泥從鏡子的迷亂幻象里鑽出來,蓬著頭到衛生間去刷牙。
血水從牙齒縫隙里滲了出來,沒有任何痛感,只是有血。
紅泥咕嚕咕嚕把那些帶血的泡沫吐出來,一絲絲的涼氣就像抽絲那樣往外冒,紅泥擰開水龍頭,把涼水撩在臉上,用手揉著。這時她才敢抬眼看鏡子里的自己,她咧咧嘴齜齜牙,把臉左轉轉右轉轉,又把左右兩邊的頭拎起來看看,像是要確認什麼。
那間帶玻璃鏡子的卧室是丈夫古德的得意設計。房子裝修的時候,古德用專業繪圖筆在a4的圖紙上繪製藍圖,七七四十九,一共畫了四十九張圖,把未來新家的角角落落全都用三視圖的方式正、側、俯精心描繪一遍。
那時紅泥的心裡是踏實而安定的。
紅泥並不是喜歡節外生枝的女人,當她第一眼望到古德,她便感到心裡出奇的寧靜。她知道這種感覺是她渴了多年的,耳邊不斷爭吵的聲音只要她凝住神想聽,那一男一女的聲音便交替出現,這種聲音就像紅泥生命中永恆的無法抹去的主題,而逃離這種主題又成為紅泥為之奮鬥的另一主題,紅泥想,躲進古德平靜的屋檐下,也許就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紅泥決定嫁給古德。
他們只見過三次面,手都沒有拉過一下,嫁給古德的想法就已在紅泥心裡生了根。嫁給古德就可以逃離那種忽大忽小爭吵的聲音,讓自己長期緊繃著的神經稍微鬆弛一下。紅泥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像長期過度緊繃著的橡皮筋,即使鬆開它也很難復原了。
古德是一個嚴謹的沒有什麼笑容的男人,這類男人對於女人的吸引力在於,在沒弄懂他之前你感覺他是高深莫測的。
古德就顯得高深莫測。
古德的臉出現在鏡子深處,面部表看不太清楚。他們的戀愛一直是在這種看不太清楚的狀態下進行的,禮貌而又客氣,關係進展適度。紅泥覺得古德就像一個生活在上個世紀的異國紳士,無論如何你跟他的生活是有距離的——在離他最近的時候(近得不能再近的時候,他的器官已進入你身體內部),你仍能感覺得到他的遠。他那薄薄的嘴唇如同貼了封條,一張緊閉著的嘴永遠比一張喋喋不休的嘴叫人害怕。
古德對於性的態度也令人琢磨不定,他們在戀愛中始終沒有過激行為(這顯得有點怪),只是有一天(大約他們認識了已有五個月之久)晚上,事有了一些變異,古德那薄薄的緊抿著的嘴唇稍稍有了些許鬆動,就像一塊閉多年沒有開啟的酒瓶蓋子,那道裂縫給紅泥留下了深刻而古怪的印象。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古德到紅泥住的小房間來看她,那時紅泥已從家裡搬出來,在單位暫借了一間房子住。她人雖然搬出來了,可心仍是靜不下來,一男一女的爭吵聲從牆壁的縫隙里滲透進來,像一盤永不消失的磁帶,一遍遍重複循環,令人不安。
古德坐在床邊,尼龍蚊帳半遮著他的臉。古德說什麼聲音他怎麼聽不見。紅泥說只要用心聽就能聽得見。古德屏住呼吸側耳聽了一會兒,忽然俯下身來臉對著紅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