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四章玻璃(5)
紫頁的身體輕飄飄地脫離床面浮在半空中,他的撫摸如水一般包裹著她的全身,潮水一次次地漫過她的身體把她掩埋在下面,這時候,她的全身都已被啟動,像一列開足馬力的列車,朝著前方不管不顧地開過去。然而,當她睜開眼才現,那隻黑暗中的男人的手是不存在的。牆壁上那些眼睛在黑夜裡醒著,一隻比一隻顯得空洞。
門廳里的風鈴叮叮噹噹響了幾聲,夜又靜下來了,什麼也沒有,腳步聲,呼吸聲,男人在耳邊喃喃催促的聲音,全都不見了。
六
辦公室里來了一群民工,他們穿著厚重而骯髒的工作服,穿著很髒的靴子在乾淨的地板上走來走去。紫頁問同事小群,這群人是從哪裡來的。小群扶了扶細細的金屬邊近視鏡,慢條斯理地說:
「聽說是上面派來修隔斷的,要把大辦公室隔成許多小間,這樣便於提高工作效率。」
小群是公司里新來的一位物理學博士,上司對他的工作能力表示懷疑,所以沒派給他什麼重要的活兒。小群滿臉懷才不遇,見了上司又不敢說什麼,紫頁斷定他是那種一輩子都窩窩囊囊的男人,平時很少理他。
紫頁坐在辦公桌前,看那些穿靴子的男人在她四周來來回回地走,他們手裡拿著各類工具,電鑽,射釘槍,鐵鋸還有玻璃刀,這些面目不清頭戴黃色安全帽的人在寫字樓內部施工,工作人員還要照常辦公,各忙各的,各不相干,不管怎麼說看起來有點怪。
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別人把自己一磚一瓦地砌在中間,紫頁感到四周正在逐漸堆起一座玻璃墳,她就是這座玻璃墳的中心。過了一段時間,她漸漸地也就習慣了,該幹嘛幹嘛,不知不覺一天已經過去了。
「下班了,你怎麼還不走?」
小群的聲音從辦公室的某個角落裡突然冒出來。
紫頁坐在椅子上沒動,說:
「我不知道怎麼走出來,他們沒有給我留門。」
小群在玻璃牆外面焦急地張望著,用清瘦的骨節突出的手指在新裝的玻璃上留下巨大的手印。
小群的探索使紫頁感到絕望,他像戲劇里的卡通人那樣機械而又徒勞地運動著,紫頁覺得自己彷彿坐在玻璃牆內觀看一種獨特的舞蹈,表演者動作遲緩而又怪異,他的手時而抬得很高,高過頭頂,脖子向前伸著,金絲眼鏡滑到了鼻子尖上,還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滑下去了;時而又將身體蜷縮成一張弓樣,在玻璃牆的底部摳摳唆唆,試圖找到裂縫。
紫頁四周的玻璃牆砌得嚴絲合縫,物理學博士皺著眉頭上下求索了很久,終於得出結論,他說紫頁,你只好在裡面呆一晚了。
可以給外面打電話……
可是打給誰呢?
就這麼著吧,反正我不走,今天晚上我陪著你。
紫頁耳邊連續傳來嗡嗡的聲音。
他倆一個玻璃牆裡、一個玻璃牆外,足足守了一夜,當紫頁哈欠連天地從睡夢中醒來,聽到有穿厚重皮靴的人踢踏踢踏朝這邊走來。
小群從睡夢中霍地跳起來,就像一個可逮著理的凶漢,鬥雞似的沖那民工吼道:
「怎麼搞的?啊……你們……」
小群在玻璃外面焦急地守了一夜,為的就是能找個人出出這口惡氣。
玻璃裡面的女人冷眼旁觀,心裡說這下可有好戲看了。那個穿靴子的民工就像變魔術似的手指輕輕一摳,玻璃牆便自動裂開一條縫,「這裡有門,只是你們沒看出來。」他眼皮都不抬一下,說完就走了。
七
那個夜晚拉近了紫頁與小群之間的距離,紫頁覺得小群這個人雖然能力差些但心眼不壞。有時候他們一起到公司一樓的餐廳去吃午飯,碰到熟人還開開他倆的玩笑,紫頁雖然心裡不大舒服,但並不表露出來,勉強一笑。小群看見紫頁隨和的表,以為她是在默許什麼,就跟在紫頁後面,整天問她要不要吃這個,要不要吃那個,紫頁不說要,也不說不要。
紫頁每天下班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坐在小公共汽車上長長地鬆了口氣,心想上帝保佑總算從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懷裡逃出來了。小公共總是堵在長長的三環路上,移動的速度有時比步行還慢,就這樣,紫頁還是覺得比呆在公司里舒服,沒人透過玻璃牆深地凝望著她(這種凝望想想都讓人後腦勺涼),她可以自由自在想幹嘛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