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獨
顧飛走出了病房,護士跟醫生魚貫而入,周然受傷的畢竟是大腦,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還需要密切關注。
兩位便衣依舊盡職盡責地守在門口,不讓其他人進入。
王勇、店長、被害人的家屬將他團團圍住,蘇珂的母親更是紅著眼眶,一臉急切地盯著顧飛。
王勇問:「口供都錄好了?」
顧飛應了一聲:「嗯。」
「那你確定他是兇手了嗎?」
「沒有!」
蘇珂的母親聽到這個回答,幾乎快要暈厥,她堅信殺死她兒子的兇手就是病房裡的那個惡魔,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答覆。
王勇提高了音調,怪叫一聲:「怎麼?他不承認?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們手上的證據不是他能抵賴的!」
顧飛搖著頭,回答道:「不,他認罪了,而且態度非常堅決,我再次詢問了他謀殺的手法,他的回答嚴絲合縫,沒有一點偏差,每個細節都回答對了。他知道殺死林大偉的兇器是鎚子,也知道林大偉的死因是被砸碎了胸膛。」
林大偉的母親聽到這裡,親耳聽見自己兒子的死因,實在難以承受,她悲慟地喊了聲「大偉!」,隨即暈了過去,林大偉的父親抱住她,喊住醫生。
幾名身穿白色大褂的醫生與護士,火速趕了過來,將她抬走。
王勇瞪了眼顧飛,問:「都他媽這樣了還不能確認?光憑這份口供,我現在就可以申請拘捕令了!」
他轉過身去,喊著旁邊的兩個便衣:「小張、小李,現在就回警局向局長申請拘捕令!」
顧飛用手勢制止了王勇,說:「不對,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認罪,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犯案的手法那麼清楚,但我肯定,他絕對不是兇手!」
店長也有些不解,問:「為什麼?」
顧飛解釋說:「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問他的最後一句。」
店長問:「你問的什麼?」
「我問他,強姦前女友的屍體是不是很有快感?他的臉上出現怒容,不過轉瞬即逝,他回答我說,還不錯。」
店長撓了撓頭髮,一臉迷惑:「這不是很正常嗎?照你這種問法,誰能不火大?」
顧飛說:「如果我說他的火氣是裝出來的呢?」
王勇皺著眉頭,問道:「什麼意思?」
顧飛解釋說:「一個正常人,遇到剛剛那種情況,本能反應一定是暴怒,甚至羞愧,而不是回答我的問題!從他的表現上來看,顯然他早就猜到我會問他類似的問題,他才會在很短的時間就想到怎麼回答。因此我確定,他的所謂的口供,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他是有預謀的認罪!就算案子真的跟他有關,他最多也只是幫凶,我猜他是想為某個人掩護身份,為真兇抵罪!」
店長顯然不太認可顧飛的話:「你是說,周然寧願不要性命也要為另一個不知身份的人抵罪?」
「我不知道,但世上的確存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羈絆,一個人甘願為另一個人犧牲,而無怨無悔。」
王勇哼了一聲:「夠了,這些只是你的個人判斷,並不能證明他沒有犯罪!」
顧飛淡淡地說:「我只是想抓住真正的兇手。」
王勇的聲音變得冰冷:「顧飛呀,最近忙著辦案你也有些累了,現在趕緊回去休息一下吧,省得頭腦不清醒,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警方去辦,你就不用操心了。」
顧飛冷冷地說:「你不想讓我繼續查下去?」
王勇語重心長地說:「我再說最後一遍,案子已經完結了!顧飛,查案是靠證據,不是直覺,你還是歇一歇吧,也許你真的不適合當警察。」
顧飛愣在原地沒有動,王勇帶著小張、小李從他的身邊穿過,沒有回頭。
蘇珂的母親顫顫巍巍地走到顧飛的面前,他喊了聲:「阿姨……」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病房的走廊。
她激動地指著顧飛:「你竟然替那個變態辯解,你到底收了他多少好處,我兒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惡魔!」她用力的撕扯顧飛的衣服,連手上的香煙也被擊飛,但他不躲不閃,硬挺挺地站著。
店長趕緊攔住蘇珂的母親,嘴裡勸阻著什麼,而顧飛已經聽不見了。終於,他把她拉走了。無數的護士病人對著顧飛指指點點,他也毫不理會。
顧飛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撿起被打飛的香煙,叼在嘴裡。
旁邊的護士剛想提醒他,病房裡不能吸煙,卻發現他根本沒有點燃香煙的跡象。
護士在一旁觀察著顧飛,他的身材瘦削,頭髮長亂,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憂鬱,他靜靜地坐在走廊的長凳,病人們也陸續回到了病房。
空蕩的長廊,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那裡,說不出的落寞與寂寥。
她忽然覺得有點心疼,想要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一切都好,她見過無數的生離死別,卻都比不上他孤寂的讓人心酸。
死去的人至少還有家人和朋友為他們悲傷痛苦,可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卻是,哪怕他死去,也只有他自己。
顧飛坐在長凳上面,思索著下一步要怎麼走,失去了警方的支持,之後的每一步都將無比艱辛。他理解蘇珂母親的舉動,在她的眼裡,他應該是個讓她兒子死不瞑目的惡人吧!
那一天,雨欣的母親也是這麼做的,那一巴掌比這個巴掌要疼得多,對她來說,他就是奪取她女兒生命的魔鬼。
這一點,顧飛也認同。如果雨欣從來沒有遇到他,現在應該已經嫁人了吧,也許還會生一個可愛的孩子,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幸福。
顧飛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天煞孤星,每一個靠近自己的人都不得好死,所以他儘可能地選擇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查案,孤獨似乎也不錯,至少不會害怕失去。
店長送走了蘇珂的母親,回到病房外的走廊,看到顧飛還在發獃,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
「別想太多了,老太太的反應很正常,你也別太難過。這個案子那麼糟心,不管也罷。一會兒我陪你吃個早飯,吃飽了,心情就好了。」
顧飛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但需要你幫我查兩個人,周然和蘇珂大學寢室的另外兩個人。」
店長皺起眉頭,說:「你還想著這個案子?」
顧飛淡淡地說:「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沒有人會逃出法律的制裁,也沒有誰會無辜受罪。」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充滿堅定。
店長沉默了一下,他了解他,也信任他,如果三年前他被認定是兇手的時候,沒有顧飛的『一意孤行』,他可能早就死了。
那個時候的吳疆,也許就是現在的周然。
「好吧,我再陪你瘋一次!」
顧飛向他瞥去一眼,帶有一絲感激,有個可以信賴的人,感覺還不錯。
前方的路依然昏暗,看不清楚方向,但他堅信,路就在不遠的遠方。
店長站起身來,說:「走吧,先吃個早飯,明天下午之前,我就能把那兩個人的資料拿到你面前。」
顧飛把手上的香煙收回口袋,說:「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劉康的墓碑上面用硃砂刻著四個大字:萬古流芳!
在黑白照片里,是一張不苟言笑的臉,他的生命在那一刻定格。
墓碑前面零星散落著幾朵白色的菊花,整個墳地顯得乾淨素雅。
顧飛手中拿著幾束鮮花,難得的戴著黑色墨鏡,他突然很害怕與那一雙尖刀般銳利的眼神對視,哪怕那只是一張照片。
他會不會抱怨我為什麼還沒有為他報仇?
他會不會怪我為什麼一聲不響就離開警隊?
上個星期,警隊為劉康舉行了盛大的儀式,而顧飛卻沒有來。他不知道該以什麼姿態,面對劉康的家人,更害怕看到他們悲慟的表情,聽到他們嘶啞的哭聲。
劉康是他的師父,教會他怎樣破案,同樣教會了他怎樣做人——不要被外界干擾了你的判斷,哪怕全世界都認定你是錯的,找到真正的答案,就是給你的對手最有力的回擊。做人跟破案是一樣的,做你認為正確的事。
最後,顧飛想起了劉康的座右銘,也是影響了劉康一生的一句話:
「正義只會遲到,卻從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