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無際的路(16)
在王德亮局長缺席的黨委會上,老張說到這件事時,會場氣氛濃重而壓抑。***
沉默許久,一向不多說話的陳副局長輕輕地開口,語氣略帶幾分凄涼:\"死者的母親,昨天夜裡自殺了。一個癱在床上的老太太,天知道她是怎麼拿到刀的……\"
大家心裡都咯噔一下。除了年輕的田副局長,幾個人都知道那孤苦的老人差一點兒成了王局長的親家母的,心裡都很彆扭。
\"我們應該怎麼辦?\"肖仁昌主任推推眼鏡,有點茫然地問。
沒有人回答他。
田昭副局長欠身從老張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笨拙地點著,吸了一口。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頓時漲紅了,兩腮也鼓了起來。看得出,他在強忍著生平第一口煙帶給他的劇烈咳嗽。
值班員一頭闖了起來,臉帶慌亂:\"局長……\"
\"又怎麼了?\"老張回頭,\"說啊。\"
\"紡織廠的女工跑咱們局來了,已經把門口堵嚴了。帶頭的是……\"
張副局長一個箭步撲到窗前,他立刻就看到了許秀花那張大臉盤子。
\"媽的!\"他狠狠地一拳砸在窗台上,扭頭就往外走。
\"我們都去吧。\"田副局長跟著。老陳猶豫了一下,見肖主任也走出去,便嘆口氣跟了上來。
和上次圍攻市政府不一樣,這次女工們沒有喊口號,她們只是陰沉著臉默默地站在那裡,這種陰沉其實更可怕,它營造了一種悲憤而沉重的氖圍,它彷彿在平日繁忙熱鬧的市公安局大門口籠罩上了一片黑色的烏雲。每一雙眼睛都是肅穆的,每一張臉都飽含悲戚。公安局長們的腳步在這種凝重的空氣中越走越慢,那條百米左右的路此刻長得彷彿沒有盡頭,他們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變得不通暢了。當他們終於走到女工們面前時,他們從感覺上已經明白自己是失敗了。
一個警察沒能讓他所保護的群眾感到安全,那不就是失敗嗎?他們羞愧地躲避著女工們的目光,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們和他們身後走出的民警們都沉默著,公安局大院呈現出一種罕見的安靜。
大臉盤子許秀花先打破了這種安靜,她的聲音是沙啞的:\"我們不是來鬧事的。\"
張副局長做了個無力的手勢。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我們只要求公安局抓住那個殺人狂,為馮淑慧報仇……為了這個,工廠倒閉,我們失業,我們都認了……\"
\"我們在工作……\"老張低聲說。
\"她不應該落個這樣的下場……\"許秀花的聲音哽咽了。許多女工在抹眼淚。\"讓市政府拆了紡織廠吧,去蓋賓館、蓋飯店……蓋什麼都成。只要讓小馮閉眼。我們聽政府的,政府也得為我們做主啊!\"
沒有人吭聲。女工們垂下了頭,把眼淚藏了起來。公安局長和民警們也垂下頭,他們心如刀絞。
\"許秀花!你……\"老張叫道。
\"老張,\"大臉盤子的眼淚終於撲簌簌地落下來了,\"你下個令,讓大江回來破案吧。你就告訴他,只要他破了這案,我許秀花不會和他離婚……\"
老張啞住了,他說不出話。
\"大嫂!\"田副局長叫了一聲,也哽住了。
許秀花依次看看局長們,又回頭看了看紡織廠的姐妹,然後,緩緩地,跪下了。一個一個,女工們都跪下了。
公安局的人們、領導、民警、傳達室的老頭,泥塑般地佇立著,面對著跪倒一片的女工們。他們看到,在女工們背後,站著一個穿病號服的老人。那老人臉色是慘白的,卻站得很直,很穩。他大概已經來很久了,他大概也是羞於面對女工們才躲在她們身後。他的視線越過跪著的人們,和他的部下做著沉痛的交流。他彷彿在問:還記得我們的責任嗎?
他的部下迎著他的視線,肅立。
許秀花順著張副局長的目光回過頭來,叫:\"王局長……\"
王德亮點頭,命令道:\"大家都起來,起來!\"
女工中引起了一陣低沉的議論,她們就猶猶豫豫地,有的站起來了,有的還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