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晉監班(14)
\"張仁!\"
是劉海。這個眼睛噴著火的漢子,像見到仇人似的向張仁衝來。張仁知道不妙,卻心虛地說不出話,愣愣地看著劉海撲到面前。劉海卻也說不出話,顯然是氣得噎住了。兩個人就面對面地這麼站著,而所有學員都莫明其妙地注視著他們。
\"劉……\"張仁抖抖地張嘴,劉海卻一下子爆了:\"你好意思叫我?!你……你乾的好事!好事啊!\"張仁急忙攔阻:\"劉海!劉海!咱們回頭再說好嗎?先上課,先上課……\"\"上什麼課?!因為你我犧牲了一個民警啊,張仁同志!\"
劉海的眼淚和話一起噴射出來,張仁頭嗡地一下,傻了。
劉海像農民似的一下子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學員們攏來,神嚴肅地看著他們的這兩個同學。張仁看到吳虹梅俯身安慰劉海,心像掉進冰窟窿一樣冰涼。劉海甩開吳虹梅,沖向張仁,說那民警才二十三歲啊,去年才結婚呀,你讓我怎麼和人家父母交代?!我明明讓你把人控制住你為什麼不辦?!我的人去你們分局問誰誰也不知道,你幹什麼去了?你幹什麼去了?!\"\"我……我和區委書記……\"張仁差點把話說脫了口。劉海大叫你倒是把人安排好啊,他們跑了,一起跑了!回去就作案啊,搶商店!幸虧我們安排了人。遭遇了,開槍了,就……\"
\"張仁啊,'三個代表'不是只抄在黑板上,說在嘴皮子上,你得心口一致呀。咱是啥呀,咱是警察!咱穿著老百姓給咱的警服,在這兒晉監,當高級警官,可你對得起老百姓嗎?我們縣窮,我們警察都三個月沒工資了,信用社、商店,那都是動老百姓心的地方,咱不能不動心啊。我那幫弟兄,沒黑沒白地干,可他們的家裡,老婆下崗,父母有病,鄉下那幾畝地也沒人管,誰不是勒著腰帶工作?為什麼,不就為老百姓嗎?不就為老百姓的性命和那點血汗錢的安全嗎?咱這窮警察,再不給老百姓一點安全咱還活著幹嘛?!你說,活著幹嘛呀?!\"
沒人說話。和那天聽田偉講話一樣,大家都被一種最真誠的、最樸素的東西給打動了。這種樸素的真誠是流動在人民警察的血管里的,是一種不會冷卻的熱;也許,像張仁這樣的人給世俗浸染得太久了,血管里的熱度巳經不高,但是,大概還不能說他就已經死亡,因為他此時此刻已經是淚流滿面。
張仁已經多年沒流淚了,心硬了,淚腺也就不達,善良、誠懇、寬容就都像泉水一樣地乾涸了。此時,他感到了無地自容,他知道自己這回的事是實在太不像話了,他真想脫下這身曾經讓他很得意的警服轉身跑掉,他不配和大家站在一起。一瞬間,他彷彿又看到朱珍珍那得意洋洋的模樣,那嘴臉此時醜陋得不堪人目。
葉老師輕輕地說:\"時間到了,先上課吧。\"
所有的學員們都一聲不吭地走了。張仁始終沒敢抬起頭來。他就那麼垂著頭,愣愣地站著。他只看見一雙雙藏藍色的褲
角,一雙雙黑色或棕色的皮鞋,從他身邊無聲地移動過去。有一雙女鞋略停了一下,只一下,然後也走了。張仁憑感覺知道,那一定是吳虹梅。
沒有人了。
一個人也沒有了。
張仁緩緩地蹲了下來。他的手從衣袋裡慢慢拔出,手心裡是一張搓皺了的紙條。不用看,他也記得那上面畫的那個笑臉,和那簡短親切的話到底是老同學,親!\"他攥著那紙條,像一隻挨過打的狼似的嚎啕起來。
十一
這天晚上,張仁回家了。吃過晚飯,妻子王羽說:\"你開車了吧,咱倆去學校看看兒子吧。\"兒子上大學,住校,好長時間沒回家了。張仁懶懶地答應,兩口子下樓,開車,誰也不說話。到了學校,打電話進去,兒子卻冷淡地說:\"謝了,我在圖書館哪,太忙,你們回去吧。\"張仁氣得說混小子,連他媽的父母都不認了。\"王羽冷笑說誰又喜歡整天吵嘴的父母呢?\"張仁無話可說。回去的路上,他說要不咱們離了吧,何必這麼受罪。\"王羽半天沒說話,到家門口了,她說:\"你不是最在乎你的名聲嗎?你想多一個在官場上被人攻擊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