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執念
落瓣之二
「父皇,那是誰?」
他茫然的看著那一幅巨大的等人身高的畫卷懸挂在那無人能進入的閣樓間,畫上的女子,已不能用言語形容。
美得如天地間最燦爛鮮嫩的朝露,又或者海市蜃樓間的那一抹燦爛雲霞或者飄渺霧氣。
高大的男子背對著他,伸手,靜靜地撫摩過畫卷,畫卷的角落翻捲起來,顯示出他時常撫摩這幅畫卷,許久才淡淡地道:
「是劫數,一生不能度的劫,若有一日,你遇到這樣的女子,便會明白,若有可能,或者殺了她,你會成為一個最好的帝王。」
他有些懵懂地看著那幅畫卷,看著父皇的背影,在那一瞬間,彷彿瞬間就蒼老了,一身的滄桑。
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那畫里的絕世美人竟是父皇的長輩。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無法言述的秘密與無可奈何的苦澀,即使那個人是帝王。
只是當年的自己彼時尚且不明白,直到多年後,在北國的漫天大雪中,他靜靜地坐在小爐的前,看著對面的少女。
面容被爐里的火光印照出淡淡的飛霞,一雙明媚靈動的眸子在火光中閃耀著嫵媚卻又不可捉摸的光芒,一身黃衫,宛如搖曳風雪中的枝頭梅。
那是和南國明媚嬌艷陽光下的大麗花全然不同的美,只在雪中才能詮釋的美。
他忽在大雪紛飛的冰涼之中,想起當年父皇的那句話。
他微微眯起眸子,忍不住唇角微微翹起。
原來,如此。
離開炎熱的南國,來到寒涼的北國。
不光是解開年少時候對先祖們對北國執念的疑惑,也是為遇見自己短暫蒼茫生命中的劫。
是劫,也是此生的圓滿。
這樣,極好。
……
裴赫雲垂下眸子,微微地揚起唇角。
只是,不知離別時候,送他梅花的那少女如今會變成什麼模樣,在他將那個男人從她身邊強行剝離之後。
雖然,費了不少功夫,設下的這個陷阱將那個世間最危險的男人困住,也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
但是除了能完成自己的計劃之外,他也很期待能看見她的樣子。
可會因此難過,痛苦,可會恨他?
不是沒有想過,若是不能得到那朵梅的情,便讓她恨自己,也不錯。
世間不過兩種情感最讓人銘記。
一個是愛,一個是恨。
……
她進來的時候,依舊數年的前的模樣,容顏雋美,只是眉目之間那種輕美的靈動,卻已化作當一種長年居於上位的從容與不可測的優雅與沉靜。
那種優雅與沉靜,他在母后眉間見過,在父皇的身上見過。
這一刻,在她身上出現。
不可否認,讓她越發的顯出一種沉靜幽廣的美來,越發的不可琢磨,彷彿海中名貴的金珠,在貝殼中經歷了無數的風浪與磨礪,光華四射,芳華耀目。
只是這一刻,不知為何,他會覺得有些心疼。
就像知道,她為那個男人生孩子時候在生死關上的掙扎。
那是他帶給她的荊棘和劫難。
正如沙礫給柔軟的貝帶來的切膚之痛。
所以,即使送去無數的秘葯,也無法全然緩解自己心中的那些隱痛。
如今看她安好,他卻心中滋味雜陳。
她抬眼,微微一笑:「陛下,許久不見,時日可好?」
他看她,輕笑:「還好。」
她譏誚地輕哂了一聲:「呵,蒼天無眼……。」
他如何不明白,她是譏諷蒼天無眼,尚未收了他罷了。
她依舊是牙尖嘴利的神情,有一種熟悉的天真直白。
雖然,她從不是天真女子,但是那種神情,讓他忍不住唇角上揚,像是多年前,看見她坐在紅泥小爐前,眸光流動的靈動模樣。
所以,後來,看著殿內為珍珠和那個男人準備下的大紅嫁衣與精緻華美的首飾時,他忽然心中有莫名的念頭,不知她一身紅色嫁衣,是何等模樣?
這念頭,如怪異的瘋狂的草,一點點在心底慢慢地瘋長。
執念如火,燒不盡蔓延心底無邊的慾望。
風中花落瓣三
誰記年少縱馬踏山河
畫不盡狼煙夢一場
轉頭處,是非成敗年華盡
黑色的煙霧與火舌慢慢地吞沒那一座華美的宮宇時,他正站在白塔上,看著那些煙霧吞噬了曾經給予他骨血與生命的人。
面前一隻精緻卻已級發舊了的木盒子,裡面是一隻同樣精緻的破碎的舊手環。
「陛下……。」長日看著那些大火紛飛,輕聲在他身後喚了一聲。
「嗯。」他閉上眼,淡淡地道:「太后大行,下葬之日,便將這隻盒子放進太後娘娘的棺木之中罷。」
長日看著他的背影,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沒有再說話,只是恭恭敬敬地道了聲:「是。」
他靜靜地立在窗前,看著那火焰照亮了半邊天空,緩緩地疲倦地閉上泛紅的眼。
母親
如你所願
為了江山,無人不可除。
要江山安好,西狄安好,黎民安好。
就不能有太多的人都站在那個位置上。
這便當是你我一場舊夢
母親,先去
孩兒,晚行一步。
這一幅如畫江山,孩兒尚有最後的一筆墨色尚未落下。
風中花——落瓣四
青煙如霧
空氣里有淡淡的略顯嗆人的煙霧瀰漫開來
她忍不住打了噴嚏。
「哈秋。」
「可是覺得嗆了?」
一道清朗幽沉的男音不知從何處響起。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嗯。」
話音尚未,便有一陣涼風吹過,那些嗆人的煙霧彷彿瞬間散去了不少。
那風裡帶著點點鹹味,卻異常的清爽,帶著透骨的涼意,熟悉得讓她不由一愣。
這是……
海風?
而且是夜晚特有的海風,多了一沉靜的幽涼。
但那種什麼東西噼里啪啦的燃燒聲,便在這寂寂的夜色中顯得愈發的清晰起來。
她抬頭看去,驚愕地看著面前的那燃燒的精緻宮樓。
有些熟悉而又異常的陌生。
「明……明孝太后?」司空茉有些莫名地看著那大火,隨後看著火場中一道修長的人影款步而出,手中還有帶血的匕首。
看著那熟悉的人影將手中的匕首拋回了火場之中,轉身靜靜地看著那劇烈的火場。
司空茉忽然覺得腦海中閃過什麼,她心中忽然一涼,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睜大了眸子:「居然……居然是他親自下的手,處置的……怎麼會是他……。」
「沒錯,是我親手處置的,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人還有資格取走她的性命。」那道清朗又幽沉的極富磁性的聲音響起,只是這一次的聲音里,卻多了幾分壓抑的深沉。
「你……。」司空茉陡然轉過身去,才發現不知道何時。
那道修長的身影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正靜靜地抬頭,目光越過她的頭頂看向那被烈焰燃燒染紅的天空。
見到她轉頭,他低頭看著她,微微彎起唇角:「怎麼,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很可怕?」
司空茉看著他的模樣,他的神情很沉靜,甚至可以說淡漠,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在他身上看到一些難以觸碰和深沉的悲涼。
她看著他俊逸的面容,最終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若是難過,為何不哭。」
聞言,他一愣,看著她片刻,微微一笑:「我素來是知道你與他人不同的。」
她看著他慢慢地轉向身後而去,伸手撥了下垂落在臉頰邊的髮絲,目光幽遠:「只是,這些年,我早已經忘了眼淚是何滋味。」
司空茉轉身,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海邊,淺淺的霧氣在海面上幽盪著,平添幾分幽廣無邊的寂寥之美。
而身後的那些熊熊燃燒的火場卻彷彿忽然隔開了很遠一般。
她有些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在意,只打量著他幾乎堪稱完美的側臉:「何苦?」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問,卻已經問出了口。
他微微側過臉,看著她,微笑:「你呢,何苦非要一個答案,不遠千里萬里地冒險來到西狄?一個人在天朝做個權勢皆在握的攝政王妃不好么?」
來了,若答案不是所想的,豈非傷心?
司空茉一怔,隨後,也轉臉看了那潮起潮落的大海,片刻之後,才輕嘆道:
「因為,我有執念,不管是用孩子的借口,還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借口,還是忠心屬下的借口,我都沒法子否認,是因為裴炎,因為他我才一定要來尋個答案。」
她頓了頓,又道:「我的執念是這個,那麼你的執念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