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二十一章(6)
紅火知道此刻她和許衛國正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雖然同坐在一趟車上,卻有著完全不同版本的一段回憶。路邊出現了白色的圍欄,還有低矮的松牆。紅火記得他們最後一次長談就是沿著這條街不知走了多遠。她記起那是一個冬天,兩人說話的時候嘴裡都冒出白煙似的一團團呵氣,那時候他們爭論得是那樣激烈,唇槍舌箭,誰都不肯輸給誰哪怕是半句。隔著時間的距離望過去,那些爭吵、較真、慪氣,顯得毫無意義。而此刻的許衛國,卻還一心陷在與女友的對與錯里,他鼓了鼓腮幫子,似乎滿臉的不服氣,憋足了勁兒一定要跟咪咪一爭高低的樣子。
晚上紅火把咪咪「呼」了來,準備開導開導她。沒曾想不等別人開導,她自己的緒倒又好得陽光燦爛了。她一進門就宣布搞到了三張體演唱會的票,「哪還有功夫吃飯,」她從小包里掏出一支口紅,像完成任務似地在嘴唇上抹了抹,又對著鏡子抿了一下,轉向大伙兒做了個很有勁兒的手勢道:
「出。」
紅火被人莫明其妙地卷進一個開了鍋似的演唱會現場,紅火覺得自己的表和這兒的氣氛是那麼地不和諧,就像一顆白皮兒的杏仁不小心混進了紅皮兒花生米里,怎麼裝都不像。他們是熱如火的一群,而紅火覺得自己臉上的表卻像干蠟。也許是被冰封得太久的原故,吶喊、大笑、鼓掌都顯得不像是真心的。她雖然置身於現場,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場上的光線變幻莫測,一會兒是一片藍色的汪洋,一會兒是一束銀色的激光亮。這時候,有一個人物出場了,她身著銀光閃閃的未來型短裙,被追光燈打著,一步一步走到場地中央。
體育館里沸騰了,聲浪從四面八方看台上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嗡嗡箏箏,像海水怒時所出的聲響,一個熟悉的旋律在耳邊響起,是「北京灰姑娘」的前奏。紅火很久沒有見到妹妹紅玉了,想不到今天在台上見她。唱的還是那老歌,只是服裝變了,變得更大膽、更超前、更性感了。
紅火獨自一人開車去墳場是在秋天的一個下午。路邊所有的梧桐樹葉子都黃了,被太陽射穿了,成了一片片透明的像薄玉一樣的東西。紅火覺得那樹上掛的像冷玉一樣的東西便是她的心臟。滿街滿樹掛著的都是女人的心臟,薄的,冷的,硬的,沒有指望的。轉過幾道彎終於來到墳場,紅火見傳達室的看門人早已換了幾任,這裡的人幾乎誰都不認識她了。
「我是來收拾東西的,墳場曾經是我的家。」
看門老人拉開沉重的帶銹的鐵門,紅火開車進去的時候瞥見傳達室的鐘依舊指向十二點。那是一隻不走的老鍾,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啊。紅火不知道那間熟悉的屋子裡是否還會有燈光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