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三章(3)
四個人吃過飯便湊成一桌玩牌,但玩得有些心不在焉,東一張牌西一張牌地亂出,以聊天為主,最後話題落到左曉軍的同屋數學老師雷國鳴身上來。***
「聽說他要到中關村數學所門口去擺擂台。他說他證明了一個世界上沒人能證明的數學命題,可是沒人相信他,都當他是在說瘋話。」
大雄說:「科學院門口常常有扯大旗拉橫幅叫嚷著要打擂的,其實有的人連初中水平都不到。」
「出牌,出牌!」冰冰擠著一雙浮腫的小眼睛說,「管那些人幹什麼!」
雷國鳴的演算,已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他的心就像雷雨前燠熱的天氣,煩悶不安。他總說胸悶胸悶,把自己的胸腔敲得咚咚響。「總有一天要出大事的。」左曉軍甩了三張黑桃尖,像個面目嚴峻的預家。
紅火周末回家,又和母親大吵一架。
紅火現在一想起「家」這個字來,頭皮就麻。母親瞪著一雙燈籠眼等她回來,然後好戲就算開場了。
「又被哪個男的甩了吧?」她目光咄咄逼人,唾沫星子濺到紅火臉上來。
紅火說:「你幹嘛不盼點好事呢?說話又那麼難聽。」母親說我看還是出國的好,這種男的靠不住的。接著又說誰誰誰家的女兒已經在加拿大定居了,還說她同事的女兒如何費盡心機想要嫁老外的事,說得眉飛色舞。正在菜板上切菜的紅火真想回身給她那麼一下子——這一刀正捅在她胸窩子上。
她說著說著就不動了,嘮叨聲嘎然而止,然後是她那胖大的身軀砰然倒地的聲音,連帶著廚房的盆盆罐罐一起摔得粉碎。
「我殺了我母親。」
紅火被這念頭嚇出一身冷汗。雖然這念頭像雲彩似的很快就飄過去了,可還是在她心頭留下陰影。瓦盆里裝著一些剁好的排骨,積了小半盆涼水,有烏紫的血水漾在上面,紅火對著那盆血水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懷疑她神經有問題。」紅火聽到母親正跟裡屋常來的那個男醫生竊竊私語。紅火砰地推開門,兩眼噴火地站立在他們面前。
街上的人全都木著一張臉,臉色像樹皮。紅火走得很快,她感到街上的行人紛紛閃出一條道來,呈人字型向兩邊分開。紅火想不是別人瘋了就是自己瘋了。她在商店的鏡子里終於看到自己的臉:面色慘白,下巴頦尖成了錐子,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
紅火上了一輛黃「面的」,歪歪扭扭總算到了費文革公寓。她靠在電梯的牆上大口喘著氣,電梯上升的壓力使她難受極了。
紅火第一次使用這把鑰匙。她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她把門反鎖上,然後頹然地倒在那張大床上不動了。就這樣一直睡到晚上,一覺醒來窗外已是滿天星星了。有風吹動窗帘,吹動紅火的寬袍大袖,十五層陽台就像伸到空中的一隻手,托舉著一個臨風而舞的女人。
紅火看到遠遠近近的塔樓形狀都很相似,還可以看到許多低矮房屋的屋頂,那屋頂的景象使人浮想聯翩,那是暗的,灰的,沉寂的,死的。站在十五層樓的陽台上,紅火忽然感到整個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場。
那本護照是在衣櫥里翻出來的。那暗綠色的封皮,紅火曾經見過,並為之奮鬥過多年。在紅火對出國已經死了心的今天,這本護照對紅火無疑是個不小刺激。費文革在紅火面前從未提過出國的事,這裡面似乎隱含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左曉軍離婚了,左曉軍在跟紅火敘述這件事的時候,語氣相當平淡:「她在日本又有了。」「無所謂。」左曉軍又重複了一遍他的這句口頭禪,他用這句話來概括一切,解釋一切,這也可以說就是他的人生觀。
在紅火日夜盼望著男朋友回來結婚的那段日子裡,學校里還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數學老師雷國鳴猝死在演算紙旁。紅火視這件事為一個不祥的徵兆。同樣是經過了漫長的折磨和等待,他一心想去數學所門口打擂,她一心想嫁給一個男人。他的猝死並沒有在學校引起多大轟動,校長像了卻了一樁心事似地說:「這回不用擔心他到科學院門口去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