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四章(1)
他呼吸平靜,他用思想越過整個夜空,遠遠地進入宇宙記憶的深處,一直達到不動心境界的時候,先生的腦海中不再有任何思想的涌動,他的腦海就是世界——這是他召之即來的世界。***
——[法國]讓-菲利普·圖森《浴室先生照相機》
整個冬天紅火像動物一樣進入冬眠狀態。除了每星期固定的那麼幾堂課外,紅火就往她那間平房小屋裡一呆。誰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想什麼。外界甚至有人傳說紅火因失戀而變得神經失常了。她木訥寡,臉色蒼白如紙,又是那麼瘦削輕飄。她在院子里來回走動的腳步聲輕如紙屑,她披一襲毛領黑斗篷,像個幽靈似的在雪地上走。
連紅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麼,那些美麗的連環套似的夢境,已飄然遠去。紅火已過了做夢的年紀,開始變得務實起來。
左曉軍就在這時走進紅火的視野里。他們是老朋友了,因為熟得有些過分,彼此反倒變得面目模糊起來。
其實左曉軍喜歡紅火已經有好長時間了,他不是那種擅長表達的男人,卻是心中有主意的人。他有著堅毅而又性格化的外表,凡事喜歡說「無所謂」,認定了的事卻又非常在乎。在紅火最寂寞消沉的日子裡,左曉軍適時地出現在她面前。他身材高大,舉止間很有些混然不覺的瀟洒。像左曉軍這類人,是很容易博得女性的好感的。
「紅火,你開開門,我有話對你講!」
左曉軍用腳把門踹得砰砰響。
紅火已經在房間里坐了整整三天了,那三天里她沒課,便不出門,不吃也不喝,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王冰冰挺個大肚子跑前跑后,她說這兩年這院里連續死人,可別再出什麼事了。大雄說我把曉軍叫來,冰冰你快回屋歇著去。冰冰說歇什麼歇,離生還早呢。
紅火在門裡聽到他倆你一句我一句扯著閑話,她感覺到一種真實的人生實在離自己很近。自己怎麼就不能像平常人一樣安安穩穩過日子呢?她從抽屜里拿出那面圓鏡子來,梅超英在抽屜的角落裡目光怪異地看著她。她抹口紅的時候她就抹口紅,她梳頭的時候她也梳頭。紅火想這下完了,這樣下去真要步那弔死鬼的後塵了。左曉軍敲門聲就是在這時候響起來的。
紅火把房門打開,出人意料的是她並沒有如人們所想像的那樣披頭散,尋死覓活,在人們都預料她快要成為墳場第二個梅超英的時候,她竟梳洗得頭溜光的出現在人們面前。
人們驚恐的臉像一堵牆。紅火知道人們是來看結果的,絕食者的下場必定是面色慘白,骨瘦如柴。學校里在接連死了兩個教員之後,有人就在尋找第三個了。
紅火梳著溜光的盤頭,戴了副寶藍色景泰藍大耳環。她化了非常精緻的淺色粉妝,煙色眼影,誇張而高挑的彎弓形眉毛,桔色口紅,她出門那一剎真是亮艷極了。
人群漸漸散去了,門口只剩下一個人,那人的影子被偏西的太陽拉成一道斜影,影子的頂端正落在紅火的腳下。
「有事嗎?」紅火挑了挑眉毛問。
「我警告你紅火,以後再也不許這麼胡鬧了。」左曉軍一字一板地說完這句話,然後轉身離去。他的背影給紅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紅火想,以前怎麼沒注意過他的背影呢。
這年冬天天氣似乎比往年要寒冷,平房外面的土地凍得很硬。天很早就黑下來了,漫長的冬夜只能在屋子裡呆著。平房裡暖氣不熱,紅火自己又不會生火,她只有早早進被窩裡捂著,連學生的作業都拿到被窩裡去改。她對正在坐月子的王冰冰說:「跟你一樣,連我也坐月子了,母雞孵蛋似的都不敢動窩。」冰冰的屋裡很暖和,大雄在屋子當中放了一隻燒蜂窩煤的煤爐,屋外窗檯底下堆放著碼放得相當整齊的蜂窩煤,煙囪里飄著裊裊藍煙,一副居家過日子的景象。
冰冰生了個大胖閨女,圓頭圓腦長得有些像大雄。大雄姓李,李姓太常見,別說在外面,就是在墳場這所中專學校里也是一抓一大把的。這樣冰冰兩口子就為給女兒起名字傷透了腦筋。大雄主張叫「晶晶」,冰冰堅決反對,因為上大學的時候冰冰有個死對頭同屋就叫晶晶。「那人最討厭了,是個是非精。」冰冰撇著嘴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