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十六章(2)
她彈彈煙灰,然後無可奈何地一笑。
「奔騰一百」走過來俯在安琪耳邊說了句什麼,安琪對紅火說你先隨便坐我進去有點事。紅火看到那女孩頭上的螺旋槳呼呼轉個不停,疑心自己是到了另外一個時空的另一星球上。
屋頂上有一張巨大的程序紙像布匹一樣螺旋而下,紙的兩端穿有兩排整整齊齊的圓孔,那上面寫滿天書一樣的符號和數字,有個歌手在唱一語焉不詳的歌。
燈光暗淡,他的歌聲顯得很渾濁。他嘴裡老像含了一口濃痰吐也吐不出似的,聲音里有一種磨洗不清的蒼桑感。
電腦人酒吧的滑稽之處在於它一方面「卡通」人生,給人以忘卻現實的幻覺,另一方面又使人覺得自己像遊戲中的「阿土仔」,忙來忙去其實並無意義,這便使人陷入更深的一層悲哀。人人都好像漂浮在空氣中,游來游去而無法把自己準確定位。誰都說活得不好,工作沒勁,人們「像自由電子」一樣這山望著那山高,不分清紅皂白地快速移動著自己的位置,移來移去總說不好,有的人就乾脆停下腳步站下來觀望,也有人悲觀失望,想回到原有的秩序中去,但是已經不可能了。
紅火覺得現實社會就像一列正在轉軌的火車,車上難免有人躁動不安,人們紛紛站起身來重新佔座,有的佔到了好位子,有的卻連原先的位子都不見了。
那個粗嗓門的歌手每天都來酒屋唱歌,安琪說又沒人請他來,也沒人付他工錢,他自個兒願意在這兒唱。
「沒辦法,轟都轟不走。」
安琪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表示無可奈何。
歌手每天唱完歌就走,他說他還要去趕下一家。有天紅火請他喝了一杯酒,說:「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歌手一揚脖把一杯酒灌進肚,用手背抹抹嘴說: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我到北京不是為掙錢,是來尋找機會的。」
「什麼機會呀?」
「出名呀!像你們這種北京女孩除了吃冰淇淋還知道什麼?你不知道我每天這樣不停地唱,說不定哪天就碰巧遇見哪個音樂製作人了。對不起,我得走了。」他總是這樣來去匆匆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像刮過來又刮過去的一陣風。
有一陣子她和這個叫張彪的無名歌手打得火熱,連她自己也感到莫明其妙。
張彪長著一張邁克爾·傑克遜式的俊逸面孔,歌唱得實在是很一般——至少紅火這麼認為,他自己可不覺得。他是那種追求形式的男孩,行為舉止做得很像一個歌星,而內心的核卻又什麼也不是。各種門類的藝術與他都是絕緣的,他站在台上只不過是一個花架子,他手裡的琴也是死的,音也是那個音,調也是那個調,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在唱歌方面他至多只不過是一個複製別人的留聲機。
紅火和他攪在一起並不是因為喜歡他的歌,而是出於一個簡單的原因:寂寞,無聊。
紅火早已從母親那兒搬出來住了。正好有個朋友出國,房子需要有人照管,紅火就把房子以較為便宜的價格租下來了。
那是一套老房子。現在這種帶木質百葉窗和厚重木門的房子已經不多見了,紅火一走進去就有一種強烈的懷舊感。房間里到處都是灰,傢具和沙用布罩子蓋著,木質地板走上去有一種空空的回聲。即使是大白天,這裡的光線仍然很暗。紅火站在窗邊用力拉動已經澀住了的窗帘繩,陽光一點一點地泄進來,紅火看見有許多灰塵的小顆粒在那束透進來的光線里拚命地往上飛。
紅火收拾了很久總感到有抹不完的灰。舊的一層抹去了,新的一層又來了。房子地處鬧市區,撩開窗帘一點點就可以看到樓下緩緩開進車站、車身被廣告塗抹得花花綠綠的公共汽車。這裡是一處終點站,也是起點站,長長的車身要在這裡調轉一百八十度,然後再照著原路往回開。車站的遮雨篷下總是黑鴉鴉地站著一堆人,有背大包揪的外地來的民工,也有嘴裡嚼著泡泡糖的穿校服的年輕學生,車來了,所有的人一哄而上,個頭小、力氣小的被擠到了一邊。車子滿載了人,在售票員嗚里哇啦的聲音里轟轟烈烈地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