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十八章(5)
「唱什麼歌呀?你在北京還沒唱夠啊?」紅火想起昨天夜裡他們百般繾綣,便感到人生似乎已經到達了頂點,然後他們累了,相擁著一同睡去。到了後半夜紅火忽然覺得有人用力搖醒她。她看到史冬青已經穿整齊衣服想走的樣子,他說他得回去了,明天一早董事長要來,給他們看見了他睡在她這兒,不好。史冬青又問,紅火,你不會懷上小孩吧?
史冬青實際上是在逃避責任,紅火卻誤以為他是在愛護自己,就說:「要是有了才好呢,再過幾個月你就要當爸爸了。」史冬青這時眼前浮現出妻子因為憤怒而變得血紅的眼睛,他不敢再看紅火一眼,落慌而逃到三兒的那間屋裡去。
第二天他們之間的關係便顯得疏遠而又客氣,並且話里話外拚命把紅火往歐亞非身上推。
董事長領他們去的那個舞廳非常之大,空曠得像一個室內籃球場。沒有什麼人在跳舞,有幾個濃妝的女孩正坐在舞場邊傻或者修指甲。
董事長一來就被濃妝女孩包圍了。她們說她們是從瀋陽到這兒來「承包的」。紅火和史冬青坐下來,三兒已經被眼疾手快的舞女拖上了場,邁著踉踉蹌蹌的灰色斜步孤零零地旋轉在偌大的場地的正中央。
紅火扭過臉來看史冬青,見他的臉正被舞廳里的燈光映得紅一陣白一陣紫一陣,使你根本無法看清他的那張臉的真正顏色。他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的目光閃閃爍爍,猶疑不定。
「跳一曲吧?」紅火問道。
這時候正有一支柔的薩克斯正刮過舞場上空,紅火極想跳舞,她沒想到史冬青對跳舞會是一竅不通的,就把他硬拉上場去。兩拍的舞,雖說沒有章法,就像走路一樣,其實是最考驗人的一種舞,有樂感的人,腳一點地就是節拍,舉手投足都像是會呼吸會說話似的,充滿靈性。身體的接觸也是若即若離,忽兒近了,忽兒遠了,忽兒在音樂的**聲中嘎然而止,而頭頂的光束仍在旋轉,像有人撒了把星星在空中,星星紛披而下落到人的頭上,肩膀上,胸前還有背後。
史冬青跳起舞來卻像塊木頭,手和腳都是死的,心也是沉沉的,往下塌著。他被她帶來帶去的,大概很不舒服吧,便顧不上紳士風度了,撇下她不管大步流星回到座位上去了。
紅火很尷尬。她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不給她面子。
紅火孤獨無助地站在空蕩蕩的舞場中央,漫天旋轉的紅的星綠的星一時間紛紛化做眼淚。空氣中有個女孩用顫抖的聲音在唱:誰的眼淚在飛——
悲傷的眼淚是流星
快樂的眼淚是恆星
滿天都是誰的眼淚在飛
那一顆是我流過的淚
不要叫我相信
流星會帶來好運
那顆悲傷的流星
怎麼會帶來好運
誰的眼淚在飛……
紅火摸摸眼角,那裡乾乾的,並沒有人在哭,假的歌假的人生,紅火像個被凍傷的女人,直挺挺地站立在舞場中央,無夢也無歌了。
如果事僅僅停留到這一步,對紅火來說也無所謂,然而後面又生了一些事,那才是真正刺傷紅火的致命的一刀。
紅火回到座位上喝飲料。滿天的彩燈都在一圈一圈地空轉,再也沒有人上場去跳舞了。有兩個陪舞的女孩大概實在耐不住寂寞,她們兩個人之間較量起來。紅火此刻心都死了,她巴不得快點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旅行,快點回到她原有的生活秩序中去。
紅火正在盤算著回北京后應該乾的一些事,聽到董事長在同身邊的史冬青壓低聲音耳語道:
「哎,冬青,你出來一下,我有點事要跟你說一下。」
史冬青走了。
過了一會兒,三兒也被那人用同樣的話叫出舞場。
紅火獨自一人守著空落落的跳舞場,那幾個濃妝女孩也不見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紅火一人呆在這陌生的鬼地方,看那滾油鍋似的球型燈來來回回變換著方向,看似變化多端,實際是最寂寞無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