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二十章(1)
儘管對任何人解釋
齋戒的藝術。對此無感覺的人
怎樣做都不可能使他們理解
——卡夫卡《飢餓藝術家》
安琪的生日晚會開過以後,大家不約而同地都覺得有些疲倦,生活就整個地疲倦起來。沒有人再張羅著開patry了,連彼此聯絡一下都有些懶,紅火的呼機丟在茶几底下,上面落滿了灰,有好幾天沒開了,大概也沒電了。呼機里的電池和紅火體內的能量一樣已經耗盡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紅火閉門不出,不上街買東西,也不開火做飯。誰都不知道她是怎樣生活的,她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她的屋裡沒裝電話,如果她不主動跟別人聯絡,誰也別想找到她。
紅火坐禪似地一個人悶在屋裡,面對空蕩蕩的四壁,心裡也是空的。她想自己目前過著浮萍一樣沒有根的生活。華麗的生活只不過是一個空架子而已,這些東西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失去,什麼也留不住。這種想法剛一露頭,事緊跟著也就來了。房東砰砰敲開她的房門,通知她儘快搬走,因為房子的主人就要從美國回來了。
第二件事也是突如其來的,那就是紅火所在的那家薪水很高的都市時尚性質的月刊,因為一樁法律糾紛被迫停刊了。
紅火搬回家住的第二天,就傳來妹妹紅玉走紅歌壇的消息,她是以一好聽的《北京灰姑娘》一夜之間紅遍京城的。現在電視里她的mtv一天要播好幾遍。紅火木著一張臉,坐在電視機前呆。電視屏幕上變幻莫測的光線使她的臉一會兒變成純凈的藍,一會變成灰暗的紫。這時候,安琪打來電話,說她已經把電腦人酒屋盤給別人去做了,她打算和男朋友一起遠走高飛。
紅火沒問她打算去哪裡,反正無論去哪對紅火來說都是一樣的。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哪個朋友能交得長久的?
一天晚上,紅火的母親突然臉上堆著笑湊過來同她講話。她說起話來吞吞吐吐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在兜了一大圈之後,母親同她說起米漸青這個名字。
母親這種說話的方式讓紅火感到心痛。她再也不想跟母親做對了,她想這些年來母親張羅來張羅去又是為了誰?
三天之後,紅火和米漸青在母親的一個朋友家裡見了面。米漸青在一家日本人開的公司里做「課長」,年薪約有10萬人民幣。他說他最近剛剛買下一套房子,問紅火有沒有興趣陪他一起去看看?
紅火想了一下就回答說:「好吧。」
米漸青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事就這麼定下來。
紅火對新生活是有些準備的,但第一次走進米漸青一手布置的新房,她還是嚇了一跳。傢具是全黑的,使得房間里的光線一下子暗了許多。卧室里的衣櫃是白底子,但又鑲了黑框,不知怎麼使紅火馬上聯想到死人的名字上所加的那個黑框。一個裝修工正拿著射釘槍突突突地往牆裡猛干,震得整座樓都在抖。工人們全都穿著喪服一樣的黑衣裳,走來走去如同影子般地飄忽不定。
傍晚,工人們收工,一聲不響地走掉了,只剩下紅火一個人守著偌大的黑漆漆的空房間。紅火席地而坐,坐在屋子中央,兩束射壁燈好像舞台上的追燈一樣打在紅火的臉上,使她的眉毛和向上彎翹的眼睫毛都染上了一點銀光。月亮還沒來得及升起來,整個城市都處在黑白交替的節骨眼上。從高層建築上往下看,到處都是廢墟,又到處都是新建的樓房。那些像酥餅一樣坍塌掉一半的平房,把房子裡面原先隱秘的東西都袒露出來:有被煙火熏黑的一面牆,有長期放著一架雙人床而在牆壁上留下的床頭的明顯印跡,還有原先掛照片的地方現在是一塊一塊的方格——鏡框被人摘走了,空有那位置留下來,那空著的位置比別的地方要白,一塊塊的都彷彿是歲月的訴說。新樓已經在平房後面拔地而起了,日日夜夜響著的都是「咣當咣當」無數遍重複的砸夯聲。那彤紅的即將西沉的太陽從樓房的縫隙中透出一點光亮來,沒有門窗的樓房就像一架巨大的可以過濾太陽光的透明物體,沒有一點歷史,沒有一點陳跡,一切從頭開始的樣子。底下的平房嘩啦啦地倒塌著,牆壁碎成粉沫,屋頂的三角形支架裸露出來,像一根被啃得乾乾淨淨的魚刺。熱鬧的人生不見了,裡面所承載的日子煙消雲散,誰知道這些平房裡曾經擁擠著怎樣的人生呢?無論是好日子還是壞日子,總歸都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