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二章迷途青春(9)
「喂!張同志!好一身漂亮的武裝呵!」
肅真心裡想著這一定是說張蘭因了,她昨天曾經說過今天要穿一套極漂亮的武裝的……她正在猜想,果然聽見張蘭因清脆的嗓音說道:
「是呵!到了這個時候,誰還願意披著那一身骯髒的耗子皮,趿拉著破草鞋呢?同志們,咱們真該享樂呵!……你們瞧我手050
上的彈傷——誰能相信在敵前奮鬥的我,現在還活著……這真是死裡逃生,還能不相當的享樂嗎?」
「好呵!我們一同擁護張同志!」跟著起了一陣熱鬧的拍掌聲。
「今天人來得真齊全,差不多都到了……喂,老楊,怎麼,你的肅真呢?」
「肅真……恐怕還在隔壁睡覺吧?」
「怎麼這個懶丫頭到現在還沒有睡醒嗎?楊同志,這當然是你的責任了,去!快些把她拉了來。」
楊同志用手捋著他那最近留的小鬍子,笑眯眯地看著張蘭因道:「是!小姐!遵命!」這樣一來大家都禁不住笑起來了。
肅真正洗著臉,看見楊同志走了進來,放下手巾,覷著眼看了他一下,淡淡地笑了一笑說道:「嚇!今天怎麼這樣漂亮起來。」那神氣帶著些譏諷的色彩,楊同志老大不好意思。「可不是嗎!……我本來不想穿這一套衣服……但是他們一定要我穿,並且他們說今天大家都要打扮得像個樣,痛痛快快玩一天呢!」
肅真眼望著窗外的綠草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說道:「這些小子們,大概都忘其所以了!」回頭指著衣架上掛著的一件灰布大褂——顏色已經有些舊了,大襟和袖子都補著四方塊的補丁,說道:「這件大褂你該認得吧!……我們從南昌開拔的時候,就連這件破褂子,也進過長生庫呢?每天一個人啃兩塊燒餅……那真夠狼狽了,這會子,這些少爺小姐們倒又做起『桃色的夢』來了。」
楊同志聽了肅真無緣無故的牢騷,真猜不透那是什麼意思,只有低著頭,訕訕地微笑。
「喂!羅同志!楊同志!你們到底怎麼樣?所有的人都到齊051
了,你們再不來我們就走了。」肅真聽出是蘭因的聲音,就高聲叫道:「蘭因為什麼這樣焦急,你今天到底出多大的風頭,你過來,讓我看看你漂亮到什麼程度吧!」
蘭因笑道:「你也來吧!別說廢話了!」
肅真和楊大可走到隔壁大廳,果見那些男女同志個個打扮得比往日不同,就是小王的領結也換了新的,張老五的鬍子也是剛刮的,肅真瞧著那些興高采烈的同志們說道:「你們這些少爺小姐真會開心呵!」這時一陣笑聲從角落裡出來,肅真一看正是蘭因。她偎著小王坐著,用手指著肅真不知在談論什麼。肅真撇了眾人跑到蘭因面前,拉著蘭因的手端詳了半天,只見她身上穿著一套淡咖啡色的嘩嘰軍裝,腳上穿著黃皮的長筒馬靴,一頂黃呢軍帽放在小王的膝蓋上,神氣倒十足,不禁點著頭說道:「好漂亮的女軍人,怪不得那些小子們要拜倒女英雄的腳下呢!」她說著斜瞟了小王一眼。小王有些臉紅,低下頭裝作看帽子上閃爍的金線。蘭因隔了些時,用報復的語調向肅真道:「小羅!你別狂,正有人在算計你呢!……喂!你瞧那幾根鬍子,多麼俏皮!」肅真瞪了蘭因一眼笑道:「唉!……那又是什麼東西!」惹得旁邊的同志們鼓掌大笑了。
正在這個時候,門前一陣汽笛聲,他們所叫的汽車已經開來了,於是他們亂紛紛地擠到門口,各人跳上車子,到第一賓館去。這是h埠有名的飯館,大廳里陳設著新式的各種沙椅,滿壁上都是東洋名家的油畫片子,在那白得像雪一般的桌布上,放著一個碧玉花瓶,裡面插著一束血點似的紅玫瑰,甜香直鑽進鼻孔,使人覺到一種輕妙和醉軟的快感,雪茄煙的白霧,團團地聚成稀薄052
如輕綃的幔子,使人走到這裡,仿如置身白雲深處一般。
楊大可依然捋著他那幾根黑須,沉沉地如入夢境,他陡然覺得眼前有一個黑影,黑影後面露著可怕的陰暗的山路,他竄伏在一群尚在蠕動的屍下面,躲避敵軍的炮彈……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已凝結成了冰,恐懼的心簡直沒有地方安放了。呵!肩膀上忽然有一種最溫最柔的東西在接觸,全身立刻都感到溫暖,恰纔失去的知覺又漸漸回復了。他真像是做了一個夢,現在這夢是醒了,睜大了眼睛,回頭看見他愛慕的女神——肅真撫著他的肩,含著笑站在他的身後,他連忙鎮定住亂跳的心站起來說:「這裡坐吧!肅真。」……他將自己方才的座位讓給肅真坐了,他自己就坐在沙的椅靠上,一股蘭花皂和檀香粉的溫膩的香味,從風裡送過來,他好像駕著雲,翱翔於空明的天宇,所有潛伏的恐懼,不但不敢現形,並且更潛伏得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