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二章迷途青春(26)
他的話,像是一座冰山——滿是尖峻的冰山,從半天空墜壓094
在我的頭上、心上,我除了咬緊牙關,不使那顫抖出聲來,而我的兩手抽搐著,這樣矜持了許久,我到底讓深伏心底的憤怒,由我的語里泄出來了。***——當然我不能哭,我把淚滴咽到肚子里去,我急促地說:「怎麼,我連戀愛的自由都沒有嗎?……仲謙愛了我,便是不道德,卑賤嗎?」
「美娟,不是這麼說,並沒有誰干涉你的戀愛,除了仲謙,你愛任何人都可以。」他還是那麼固執地、冷刻地往下說。
「怎麼,仲謙就不能愛嗎?」我憤然地駁他。
「可是,美娟,你應當了解仲謙的地位,他是我們團體的負責人,他的一舉一動,是被萬人所注意的,這種浪漫的行為,只有文學家詩人做做……在他就不能,不信,你只要打聽打聽那一些黨員的論調,就知道並不是我憑空捏造黑白了。」文天的眼光慢慢投向暗陬里去。我自然了解他對我說並不完全是惡意,可是我仍然不明白,同是一個人,為了地位便會生出這許多的區別來,我只得問他道:「照你的意思,我應當怎麼辦呢?」
「自然我也知道你很痛苦!不過你是有意志、有知識的女子,我望你能完成『愛』的最高形式,為國家犧牲些,把愛仲謙的熱去愛國愛團體……」
我實在不能反對文天的話,而且我相信他是個忠於團體忠於國家的好同志。不幸就是他有時不能稍替我想想。唉,人類之間的諒解,本來是有限的,我何能獨責於他呢!當時我曾鼓起勇氣,對他說道:「好吧!讓我試試看!」
他聽了這話,連忙站起來,握著我的手說道:「美娟!我願盡我的全力幫助你!」他含著滿意的微笑,閃出門外,我莫名其妙地095
跟著他的腳蹤,直走到樓梯邊,我才站住了。仰頭看見澄澈的秋空,無雲無霧,一道銀河,橫亘東西,如同一座白玉的橋樑,星點參差,圍繞著那半彎新月,境清如水,益襯出我這如亂麻般的心了。
我如鬼影般溜到屋裡,向那張浴著月光的床上一倒,我忘了全世界!唉,在那剎那間我已失了知覺。
十月二十一日
夜深風勁,我被那作響的門窗驚醒了。舉眼四望,但見青光照壁,萬象蒼涼,身上一陣陣寒戰,連忙拖過棉被來蓋上,極力閉上眼,但是有什麼用呢?越想睡,睡魔越不光臨。悄悄數著更籌,不久東方白了。弄堂里已有倒便桶的呼聲,賣油條的叫賣聲,這些雜亂的聲音,雖使我覺得不耐煩,但因此倒壓下了我的愁思,竟有些昏然想睡了。
朦朧間,似乎有人在叫我,張開眼一看,原來是瑞玲來了,她坐在我的床邊,怔怔地望著我,囁嚅著說道:「你的臉色,怎麼這樣紅?」她一下伸手摸我的額角,不禁失聲叫道:「你燒了!」
「熱有什麼關係?假使就這樣死了,倒免得活受罪呢!」
我說著禁不住一股酸浪湧上心頭,這一些咸澀的眼淚,再也咽不下去了。
瑞玲望著我只是嘆氣,她含了一包同淚低聲勸我:「看開些!」
我不能怪她不近人,可是「看開些」這句話,在我實在覺得亦太不關痛癢了。一個人要是能看開些,還有生活的趣味嗎?還有生活的力量嗎?無論誰遇到難關時,都以「看開些」解之,那麼這死沉沉的世界再不會有新局面展了;就是革命家,也就是因096
為這一點「看不開」的心,才肯拚命,不惜以一切去奮鬥呵。不過,我是明白瑞玲這時候的心,她無力來解釋我的愁結,除了勸我「看開些」,她還能更說什麼呢?所以我也只能向她點頭,表示承受她的好意了。
下午瑞玲帶了一個醫生來看我,說是受了涼,吃了一些散劑就好了。瑞玲替我買了些葯來,看我吃過,她才怏怏地回去,我對於她的熱,只有流淚喲!
十月二十五日
我感冒已經好了,今天試著起來,兩隻腿覺得無力,仍然不能到外面去,只倚在那張藤椅上,看了幾頁小說,心潮又陡然湧起,尤其渴念遠別的仲謙。我從屜子里找出他的照片,唉,這真是一個絕大的誘惑,這樣一個精神雋朗的人兒,他給我生命的力,給我宇宙上的最美麗。但這僅僅是曇花一般的遇合,這是誰支配的命運?我對於這命運,應當低頭,還是應當反抗到底?……人們給我的嘴臉太難看,我是否有勇氣承受下去?難道是我的錯嗎?為了愛,而愛一個有地位、有妻子的男人,是罪惡呢,還是災殃?唉,這是一些我到死也難解的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