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三章悠悠我心(34)
在國內時,我就常常夢想:哪一天化裝成男子,到妓館去看看她們輕顰淺笑的態度和紙迷金醉的生活,也許可以從那裡現些新的人生。不過,我的身材太矮小,裝男子不夠格,又因為中國社會太頑固,不幸被人們現,不一定疑神疑鬼地加上些什麼不堪的推測。我存了這個懷懼,絕對不敢輕試。——在日本的漫遊中,我又想起這些有趣的探求來。有一天早晨,正是星期日,補習日文的先生有事不來上課,我同建坐在六鋪席的書房間,秋天可愛的太陽,曬在我們微感涼意的身上,我們非常舒適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在這個時候,那位喜歡遊逛的陸先生從後面房子里出來,他兩手插在磨光了的斜紋布的褲袋裡,拖著木屐,走近我們書屋的窗戶外,向我們用日語問了早安,並且說道:「今天天氣太好了,你們又打算到哪裡去玩嗎?」
「對了,我們很想出去,不過這附近的幾處名勝,我們都走遍了,最好再現些新的。陸樣,請你替我們做領導,好不好?」建回答說。
陸樣「哦」了一聲,隨即仰起頭來,向那經驗豐富的腦子裡,搜尋所謂好玩的地方。而我忽然心裡一動,便提議道:「陸樣,你帶我們去看看日本娼妓生活吧!」
「好呀!」他說,「不過她們非到四點鐘以後是不做生意的,現在去太早了。」
「那不要緊,我們先到郊外散步,回來吃午飯,等到三點鐘再由家裡出,不就正合適了嗎?」我說。建聽見我這話,他似乎有些詫異,他不說什麼,只悄悄地瞟了我一眼。我不禁說道:「怎麼,建?你覺得我去不好嗎?」建還不曾回答,而陸樣先說道:「那188
有什麼關係,你們寫小說的人,什麼地方都應當去看看才好。」建微笑道:「我並沒有反對什麼,她自己神經過敏了!」我們聽了這話也只好一笑算了。
午飯後,我換了一件西式的短裙和薄綢的上衣,外面罩上一件西式的夾大衣,我不願意使她們認出我是中國人。日本近代的新婦女,多半是穿西裝的。我這樣一打扮,她們絕對看不出我本來的面目。同時,陸樣也穿上他那件藍地白花點的和服,更可以混充日本人了。據陸樣說日本上等的官妓,多半是在新宿這一帶,但她們那裡門禁森嚴,女人不容易進去。不如到柳島去。那裡雖是下等娼妓的聚合所,但要看她們生活的黑暗面,還是那裡看得逼真些。我們都同意到柳島去。我的手錶上的短針正指在三點鐘的時候,我們就從家裡出,到市外電車站搭車。柳島離我們的住所很遠,我們坐了一段市外電車,到新宿又換了兩次的市內電車才到柳島。那地方似乎是東京最冷落的所在,當電車停在最後一站——柳島驛——的時候,我們便下了車。當前有一座白石的橋樑,我們經過石橋,沿著荒涼的河邊前進,遠遠看見幾根高矗雲霄的煙筒,據說那便是紗廠。在河邊接連都是些簡陋的房屋,多半是工人們的住家。那時候時間還早,工人們都不曾下工。街上冷冷落落的只有幾個下女般的婦人,在街市上來往地走著。我雖仔細留心,但也不曾看見過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我們由河岸轉彎,來到一條比較熱鬧的街市,除了幾家店鋪和水果攤外,我們又看見幾家門額上掛著「待合室」牌子的房屋。那些房屋的門都開著,由外面看進去,都有一面高大的穿衣鏡,但是裡面靜靜的不見人影。我不懂什麼叫做「待合室」,便去問陸樣。他說,這種「待合室」189
專為一般嫖客在外面釣上了妓女之後,便邀著到那裡去開房間。我們正在談論著,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姿容妖艷的女人,臉上塗著極厚的白粉,鮮紅的嘴唇,細彎的眉梢,頭上梳的是蟠龍髻;穿著一件藕荷色綉著鳳鳥的和服,前胸袒露著,同頭項一樣的僵白,真彷彿是大理石雕刻的假人,一些也沒有肉色的鮮活。她用手提著衣襟的下幅,姍姍地走來。陸樣忙道:「你們看,這便是妓女了。」我便問他怎麼看得出來。他說:「你們看見她用手提著衣襟嗎?她穿的是結婚時的禮服,因為她們天天要和人結婚,所以天天都要穿這種禮服,這就是她們的標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