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三章悠悠我心(41)
「園子里到處都看過了嗎?莫非躲在竹林子里嗎?」我說。
「絕對沒有,我同陳到處都看過了,竹林里我們看過兩次,什麼都沒有看到,除了一隻黑貓!」建說。205
「沒有就是了!……不然捉住他又怎樣對付呢?」我說。
「你真傻,這有什麼難辦,送到公安局去好了!」建說。
「來偷我們的賊,也就太可憐,我們有什麼可偷?偷不到還要被捉到公安局去,不是太冤了嗎?」我說。
「世界上只有小賊才是賊,至於大賊偷名偷利,甚至於把國家都偷賣了,那都是人們所崇拜的大人物,公安局的人連正眼都不敢覷他一覷呢!」建說。
「你幾時又明了這樣的真理!」
建不禁笑了,我也笑了,捉賊的一幕,就這樣下了台。
池旁
這所新房子里,原來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在竹林的前面的牆角邊,今天下午我們才現了。池塘中的水似乎不深,但用竹篙子試了試以後,才曉得雖不深,也有**尺,倘若不小心掉下去,也有淹死的可能呢!
沿著池塘的邊緣,石縫中有幾隻螃蟹在爬著,據葉媽說裡面也有三四寸長的小魚——當她在那裡洗衣服時,看見它們在游泳著。這些花園、池塘、竹林,在我們住慣了弄堂房子的人們從來只看見三合土如豆腐乾大小的天井的,自然更感到新鮮有生機了。黃昏時我同建便坐在池塘的石凳上閑談。
正在這時候門口的電鈴響了一陣,我跑去開門,進來了兩位朋友:一個瘦長臉上面有幾點痘瘢的是萬先生;另外一位也是瘦長臉,但沒有痘瘢,面色比較近褐色的是時先生。
萬先生是新近從日本回國,十足的日本人的氣派,見了我們206
便打著日語道「シバラクデシタ」(意思是久違了),我們也就像煞有介事地說了一聲「イラツシセイ」(意思是歡迎他們來),但說過之後,自己覺得有點肉麻,為什麼好好的中國人見了中國人,偏要說外國話?平常聽見洋學士、洋博士們和人談話,動不動夾上三兩句洋文,便覺得頭疼,想不到自己今天也破了例,洋話到底是現代的時髦東西咧!
說到那位時先生雖不曾到過外洋,但究竟也是二十世紀的新青年,因此說話時夾上兩三個英文名詞,也是當然的了。
我們請他們也坐在池塘旁的石凳上。
——這時我的思想仍舊跑到說洋話的問題上面去:據我淺薄的經驗,我永不曾聽見過外國人互相間談話曾引用句把中文的,為什麼我們中國人講中國話一定要夾上洋文呢?莫非中國文字不足表達彼此間的意思嗎?——尤其是洋學士、大學生們——當然我也知道他們的程度是強煞一般民眾,不過在從前閉關時代,就不見得有一個人懂洋文,那又怎麼辦呢?就是現在土貨到底多過舶來品,然則這些人永遠不能互相傳達思想了,可是事實又不盡然——難道說,說洋話僅僅是為了學時髦嗎?「時髦」這個名詞究竟太誤人了,也許有那麼一天,學者們竟為了「時髦」廢除國語而講洋文……那個局面可就糟了!簡直是人不殺你你自殺,自己往死里鑽呵!……
我只獃想著這些問題,倒忘記招呼客人,還是建提醒說:「天氣真熱,讓葉媽剖個西瓜來吃吧?」
我到裡面吩咐葉媽拿西瓜,同時又拿了煙來。客人們吸著煙,很悠閑地說東談西,萬先生很欣賞這所房子,他說這裡風景清幽,大207
有鄉村味道,很合宜於一個小說家或一個詩人住的。時先生便插道:「很好,這裡住的正是一位小說家和一位詩人!」
我們對於時先生的話,沒有謙謝,只是笑了一笑。
萬先生卻因此想到談講的題目,他問我:「女士近來有什麼新創作嗎?我很想拜讀!」
「天氣太熱,很難沉住心寫東西,大約有一個多月,我不曾提筆寫一個字。聽說萬先生近來翻譯些東西,是哪一個人的作品?」我這樣反問他。
「我最近在譯日本女作家林芙美子的《放浪記》,這是一篇轟動日本現代文壇的新著作……」萬先生繼續著談到這一位女作家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