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第1章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快活樓位於長安西市口兒,正對群賢坊。老闆姓胡,名子曰,江湖人稱及時雨。手持一套鍋鏟,悶燉燒烹皆不在話下。

尤其是瓦罐葫蘆頭(動物大腸),堪稱長安一絕。無論才子佳人,還是販夫走卒,吃了之後,皆連挑大拇指。

除品嘗瓦罐葫蘆頭一飽口福之外,在快活樓吃飯,還有白賺了一項福利,就是聽鬍子曰講古。

眼下時逢貞觀之治,四海昇平,民間殷實富足,長安城內平時連打架的混混都沒幾個,實在缺乏熱鬧可看。而康平坊,長樂坊那種銷金窟,又不是人人都花費得起。所以,聽掌柜鬍子曰講古,就成了街坊鄰居們,最喜歡選擇的樂趣。

而那及時雨鬍子曰,也不是一個吝嗇人。只要你進了快活樓的門兒,哪怕不吃葫蘆頭,點一碗白開水坐上三個時辰,他也照樣吩咐夥計笑臉相迎。

通常每日將早晨收購來的各種下水都收拾完畢,裝罐下鍋。鬍子曰便會洗乾淨了手,捧上一壺茶,慢吞吞來到快活樓二層靠近圍欄的專座。而早已閑得腳底長毛的左鄰右舍們,就會爭先恐後地開口,催促鬍子曰講昔日大唐健兒東征西討,蕩平天下的故事。

那鬍子曰也不推辭,抿上幾口熱茶,便口若懸河。

從胡國公(秦瓊)陣前連挑突厥十二上將,到衛國公(李靖)雪夜襲定襄,說得活靈活現,令聽者無不如同身臨其境。

偶爾有陌生酒客質疑故事的真實性,及時雨鬍子曰便撇撇嘴,傲然解開自己的外衣,露出毛茸茸的胸口,以及前胸上那大大小小疤痕。

一共二十四處,最長一處足足有半尺寬。最小一處則宛若踩扁的酒盞。明白人一看,就知道來自刀傷和破甲錐。

陌生酒客看到傷疤,肯定果斷閉嘴,臨走,往往還要多拍出幾文賞錢,算是請鬍子曰喝酒。不為別的,就沖鬍子曰這一身為國而戰的見證。

每當這時,鬍子曰也不矯情。收了錢后,再趁興說一段兒英國公李籍白道破虜庭,生擒突厥可汗的過程。整個酒樓,立刻就充滿了快活的笑聲。

偶爾也有那不開眼的倔種,見不得鬍子曰如此囂張。便會故意出言挑釁道,既然你胡某人身經百戰,為何連一官半職都沒混上,要在西市口洗葫蘆頭?

鬍子曰不屑地看此人一眼,傲然道:胡某又不是為了富貴才從軍,亦受不了那份做官的拘束。至於這葫蘆頭,如胡某手中之時雖然污穢,入你口中之時卻乾乾淨淨。胡某不偷不搶,憑手藝賺這份乾淨錢財,又有什麼丟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即便嘴巴再刁鑽的人,也不可能繼續找茬生事了。畢竟在這快活樓里吃葫蘆頭的,大多都是憑手藝和力氣吃飯的尋常百姓,有誰要非說鬍子曰操持了一份賤業,恐怕會犯了眾怒。

況且樓里吃酒的客人當中,還有不少是鬍子曰的鐵杆崇拜者。他們可不像鬍子曰本人那樣好脾氣。惹急了他們,難免會落個灰頭土臉。

最近這幾天,快活樓的生意特別的好,幾乎每日都是賓客盈門。

原因無他,大唐健兒在龜茲,捷報頻傳。先是契苾何力將軍,在龜茲擊敗乙毗咄可汗,打得後者落荒而逃。緊跟著,執失思力將軍,又在松州,用武力「說服」契丹二十餘部,令他們的酋長爭相來長安朝拜天可汗。

尋常市井百姓,記得住衛國公李靖,英國公李籍(徐世績),胡國公秦瓊,哪裡知道執失思力和契苾何力兩位是哪個?耐不住心中好奇,難免想要找個見識廣博的人打聽究竟。

而放眼西市群賢坊這一帶,除了官府衙門中大老爺們,還有誰能比大俠鬍子曰見識更廣博?

花兩文通寶要上一碗葫蘆頭和一角新釀綠蟻,一邊吃喝,一邊聽鬍子曰介紹執失思力和契苾何力兩位將軍以往的英雄事迹,又何樂而不為?

當聽到那鬍子曰說,執失思力當年追隨突利可汗犯境,跟鎮軍大將軍程知節大戰數場,難分勝負,眾酒客們忍不住就直吸冷氣。

又聽那鬍子曰說,契苾何力百騎殺透吐谷渾人的重圍,救下薛萬鈞和薛萬徹,揚長而去。眾酒客又渾身血脈賁張,比喝了茱萸羊雜湯還要痛快。

這天,大夥正聽得過癮之際,耳畔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緊跟著,三名背插角旗的信使,策馬從長街上呼嘯而過。還沒等眾人看得清其模樣,就不見了蹤影。

「估計是契苾何力將軍,又拿下了一座龜茲人的城池!」眾酒客立即顧不上再聽鬍子曰說故事,望著信使的去向低聲議論。

話音剛落,耳畔已經又傳來第二波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隨即,又是三名背插角旗的信使,從大夥眼前急掠而去。

「莫非是生擒了龜茲可汗?」眾酒客愣了愣,剎那間,振奮莫名。

雖然大唐滅了龜茲,朝廷也不會多發一文錢到他們頭上。可是,作為唐人,他們至少覺得與有榮焉?

更何況,龜茲被滅,接下來肯定會有祝捷、獻俘等一系列大型慶典。大夥會有許多熱鬧可看不說,身邊也將要陡增許多賺錢的機會,誰不感覺精神振奮?

「恐怕不是龜茲,信使背上插的角旗,三紅一黑,三紅代表是緊急軍情,一黑表明軍情來自正北方。」偏偏鬍子曰的鐵杆崇拜者當中,有個人喜歡潑冷水,忽然站起身,皺著眉頭說道。

眾酒客頓時被掃了興,紛紛轉過頭,低聲向說話者斥責:「別胡說,北面的突厥人早就降了,能有什麼軍情!」

「就跟你曾經從軍多年一般?人家胡大俠都沒開口呢,哪有你一個小毛孩子顯擺的份兒!」

「誰家的野孩子,毛長齊了么?」

「滾,滾,烏鴉嘴,真晦氣!」

……

說話者是個少年,也就十七八歲模樣。沒想到大夥因為自己年紀小,就認定了自己在信口雌黃,頓時被憋得面紅耳赤。

「姜簡,你能認出信使背後的角旗所示含義?誰教的你?」鬍子曰的確是個當大哥的料,見少年人被氣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主動站起身,利用詢問的方式替他解圍。

「我姐夫教的!四門學里的劉教習也教過。」被稱作姜簡的少年,素來敬服鬍子曰。聽對方問,立刻顧不得委屈,拱拱手,啞著嗓子回應,「北方乃是玄武,黑色。而龜茲在西方,信使應該用白色角旗。信使背後有一根黑色旗,意味著敵情在北。而另外三竿紅色旗,則代表著消息的緊急程度,軍中規矩,日行三百里一桿紅旗,六百里加急以上,才是三桿。」

「你姐夫韓,韓秀才真的這麼教過?」酒客當中,有幾個是老主顧,知道少年的根底,拱了拱手,鄭重詢問。

其餘酒客聞聽,立刻齊齊閉上了嘴巴。看向少年姜簡的目光里,卻陡增許多困惑。

這年頭,秀才地位遠在進士之上。梵谷中秀才者,至少是六品官起步。而四門學,則是太學的一個分支,裡邊專門收錄官員子弟。

少年姜簡的姐夫是秀才,自身又是太學生,照理,不該出現於快活樓這種專門給販夫走卒添肚子的下等酒館才對。怎麼此人,非但不嫌葫蘆頭腌臢,並且成了鬍子曰的小跟班兒?

「我姐夫當然這麼教過,姐夫奉旨出使后突厥之前,專門教過我,如何辨認信差身後的標識。」少年姜簡這輩子最佩服兩個人,一個是大俠鬍子曰,另外一個,就是自家姐夫韓華。聽眾人問,立刻滿臉驕傲地高聲補充。

眾酒客們聞聽,立刻不敢再質疑姜簡的判斷了。一個個將頭看向長街,滿臉困惑,卻無論如何都猜不出,這年頭,北方還有什麼不開眼的勢力,敢冒犯大唐天威?

而那姜簡,終究是少年心性。見酒客們不再質疑自己,心裡的委屈也就散了。又叫了一壺好茶,一邊與周圍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同伴分享茶水,一邊繼續聽鬍子曰講執失思力和契苾何力的英雄事迹。

鬍子曰卻有些心不在焉,一邊講,一邊不停地抬頭向外張望。就等著下一波信使出現,好仔細分辨,其背後的角旗,是否如姜簡所說的那樣,一黑三紅。

還沒等看到結果,樓梯口,忽然衝上來一個小小的身影。三步兩步就來到了姜簡的桌案前,高聲叫嚷,「子明,子明,你居然還在這湊熱鬧。趕緊回家,你姐姐暈倒了!」

「什麼?」姜簡被嚇了一跳,縱身跳起來,拉住了報信人的胳膊,「小駱,你別嚇唬我?我姐身體好好的,怎麼可能暈倒!」

「剛剛,剛才禮部來了一個老頭,說,說突厥別部叛亂。你,你姐夫被什麼鼻子可汗給害死了!」那報信的少年小駱也是個愣頭青,想都不想,就直言相告。

「啊——」姜簡如遭霹靂,目瞪口呆。愣愣半晌,一把推開前來報信的小駱,縱身越出窗外。隨即跳上一匹自己寄放在門前的白馬,風馳電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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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遊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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