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心薄涼,不過爾爾
平安看著那個頭也不抬,跑得飛快的瘦小身影,喃喃了一句。
「公子,她,她這是跑了吧?」
謝晚陽仿若謫仙般的面上終於有了一絲裂痕,哼,可不就是跑了嗎?跑得那樣快,真當他是妖魔鬼怪不成?
平安又道,「公子,這個小奴怪可愛的。」
可愛?
謝晚陽從后牙槽里擠出幾個字,「平安,你該去找梁大夫好好瞧瞧?」
梁大夫,盛京名醫,最擅眼疾。
他這是在罵他眼睛有毛病了。
平安立即收斂了神情,公子生氣了,可,他為何要生氣?方才徐大人辦事不利他都沒有發怒,可卻見著區區一個小奴跑掉的身影而發怒?
他們家公子的脾氣是越來越難捉磨了。
謝晚陽冷哼一聲,他敢肯定這個陳銀一定知曉他在身後,所以才跑的。
好一個小奴,他替她那般的出氣,縱然陳銀是將徐氏父子罵成了牛,可是也說了她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他們,果然是個不知好歹的奴婢。
不過……
「公子,你說這奴婢是不是很有意思?她居然說最後這兩頭牛,一頭抵了債,一頭賣了?」平安又道。
又不知為何,平安此話一出,他又感覺到主子的怒似乎消了許多。
謝晚陽冷哧,「平安,若是將你發賣了,你說你能抵上兩頭牛價嗎?」
平安立即禁聲,「小的知錯,……公子,方才徐大人說那災糧像是被人劫了去……」
謝晚陽手指輕磨著玉佩,唇角輕勾出一抹
肅殺,敢劫災糧的,這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他是想被誅九族嗎?
大都國明令,但凡阻災銀災糧災資者,杖五十,貪墨災銀災糧災資者超十兩,流放百里,劫災銀災糧災資者,殺無赦並連坐,如此重罰,誰敢擅動?
謝晚陽手指一緊,隨後大步而去。
書閣。
徐大人端坐於案前,垂眉沉思。
徐管家問,「大人,是不是這奴婢真有問題?」
在寶華院院前,他也是親眼見到這小小的奴婢是如何在那個謝公子手下逃活出來的,只說了兩頭牛的故事便將謝公子怒氣消散。
試問,饒是他,他也做不到如此程度。
徐大人揮手,「不必,她已無可疑,左不過是個湊巧罷了。」
她的身份沒有可疑,的確為陳家村人氏,她家之前也的確有兩頭牛,今日之事確實巧合,若她是個有心機之人,她也不會顫顫禁禁不會連滾帶爬,那種懼怕膽小可不是一個小小的農女能做出來的,此次之事就是個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徐管家領命稱是,他也見過那個奴婢,走路都是低著頭的,出書閣之時慌得險些絆了自己的腳。
「此番最要緊的是災糧。」
青州百姓苦不堪言,賣兒賣女都是輕的,有些已然謀划著逃難而去,身為青州通判,竟叫百姓逃離,這為失職之事,戶籍增減,亦是政效考績,再加之災糧被劫,他這通判只怕要降。
還有他府里的這位謝晚陽公子……,徐
大人頓覺頭痛欲裂,手按眉心。
……
一大早。
陳銀從大通鋪上起身,草草梳洗便急急朝著廚房而去。
昨兒個晚飯她是沒有吃著了,但是今日的早飯或許還能掙得一個饅頭。
身為奴婢討人喜歡的首要不是嘴甜,而是手腳勤快,尤其是像廚房這樣滿是活計的地方,光憑一張巧嘴是討不到好的,都是幹活的光靠嘴焉能把活幹了?
廚房睜眼便是活,灶台下頭昨兒個燒的草木灰要清理,一大早給主子們準備的熱水要燒,院子里的柴要劈,甚至院子里的雞鴨亦是要喂,水缸里的水同樣需要打。
她一入廚房,先是掃地,而後清理灶台灰,默不作聲的又把熱水架鍋上燒,又割了院內雜草餵雞鴨。
滿頭大汗后,廚房一個胖婆子塞給了她一個白面饅頭,「是個手腳勤快的,可不比得有些人光嘴上把式,好好乾,以後有你好的。」
陳銀怯生生的接過饅頭道謝,又用極快的速度如同昨日一般掰下一半存留於空間之中,加之昨日的,也就是說,此時空間裡頭已然有了一個饅頭了。
她揚唇一笑,十分滿意。
她知曉餓肚子的感覺。
陳氏夫妻從未給她吃飽過,前世之時牙婆不給飯吃也是時常有的,再加之災年,十幾個同樣大的孩子搶奪一個硬餅子,她弱小,根本搶不到,最後餓得狠了,咬了那個搶得多的手臂,生生的咬下她的一塊肉來,她彼時才吃上
一些。
而自此之後,她便養成了存糧的習慣,哪怕是做了安國侯少夫人之位,她也未能改掉,當然,她的這個習慣曾意外的解了安國侯一時之危。
她曾記得,當年錦麟衛突然徹查放印,安國侯夫人被查,罰銀十六萬兩,安國侯一年流水也才五萬餘兩,帳上各樣加起來也不過十餘萬兩,若是湊不出,她婆母便要入牢。
入牢是小,安國侯府顏面是大,老夫人氣得那柄黃梨木的鳳頭拐杖都被打折了,是她從各鋪子里取出平日里存著的備用銀兩,這才解了她之危機。
想到這裡,陳銀又是冷冷一笑,哪怕她解了婆母如此危機,她也只是一時的感念,當夜命嬤嬤端來一碗蓮子羹一副打賞下人般的氣勢便了了她這份恩情,之後該給她家夫君納妾的納妾,該打壓她的同樣打壓。
人心薄涼,不過爾爾。
陳銀收回思緒,啃完半個饅頭后便去後院學規矩。
朱嬤嬤毫不客氣的打了她的手心,竹藤做的戒子打得人生疼,小小的手心立即呈現清晰的鞭痕。
「要做奴婢,先要學會如何挨打,你們亦要記住你們的身份,區區奴籍之人焉能肖想那頭頂之日月?更莫要自持有幾分姿色便了不得了,生得再貌若天仙又如何,也不過貨物爾。」
朱嬤嬤看她的眼神仿若那灸火一般想要將她燒盡,她知曉這是昨兒個她去寶華院之事給她的下馬威。
陳銀低下的頭一
動不動,一副任由的模樣。
待規矩學夠了,她便又被分配去刷了恭桶。
適才堪堪走動,身上汗水如泉涌一般流了出來,不多會兒便粘在身上。
陳銀皺眉,大災究竟要多久才能過去?上一世她早早的被賣,只記得水陸行了半月之久方才喝到一口足飽的清涼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