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相逢患難共命行(28)
這房子我看得太熟了,至於牆上或是棚頂有幾個多餘的釘子,我都知道。郎華呢?沒有瘦胖,他是照舊,從我認識他那時候起,他就是那樣,顴骨很高,眼睛小,嘴大,鼻子是一條柱。
「我們吃什麼飯呢?吃面或是飯?」
居然我們有米有面了,這和去年不同,忽然那些回想牽住了我……借到兩角錢或一角錢……空手他跑回來……抱著新棉袍去進當鋪。
我想到我凍傷的腳,下意識的看了一下腳。於是又想到柈子,那162
樣多的柈子,燒吧!我就又去搬了木柈進來。
「關上門啊!冷啊!」郎華嚷著。
他仍把兩手插在褲袋,在地上打轉;一說到關於走,他不住地打轉,轉起半點鐘來也是常常的事。
秋天,我們已經裝起電燈了。我隱在燈下抄自己的稿子。郎華又跑出去,他是跑出去玩,這可和去年不同,今年他不到外面當家庭教師了。
門前的黑影
從昨夜,對於震響的鐵門更怕起來,鐵門扇一響,就跑到過道去看,看過四五次都不是,但願它不是。清早了,某個學校的學生——他是郎華的朋友,他戴著學生帽,進屋也沒有脫,他連坐下也不坐下就說:
「風聲很不好,關於你們,我們的同學弄去了一個。」
「什麼時候?」
「昨天。學校已經放假了,他要回家還沒有定。今天一早又來日本憲兵,把全宿舍檢查一遍,每個床鋪都翻過,翻出一本《戰爭與和平》來……」
「《戰爭與和平》又怎麼樣?」
「你要小心一點,聽說有人要給你放黑箭。」163
「我又不反滿,不抗日,怕什麼?」
「別說這一套話,無緣無故就要拿人。你看,把《戰爭與和平》那本書就帶了去,說是調查調查,也不知道調查什麼?」
說完他就走了。問他想放黑箭的是什麼人,他不說。過一會兒,又來一個人,同樣是慌張,也許近些日子看人都是慌張的。
「你們應該躲躲,不好吧!外邊都傳說劇團不是個好劇團。那個團員出來了沒有?」
我們送走了他,就到公園走走。冰池上小孩們在上面滑著冰,日本孩子,俄國孩子……中國孩子……
我們繞著冰池走了一周,心上帶著不愉快……所以彼此不講話,走得很沉悶。
「晚飯吃面吧!」他看到路北那個切面鋪才說,我進去買了麵條。
回到家裡,書也不能看,俄語也不能讀,開始慢慢預備晚飯吧!雖然在預備吃的東西也不高興,好像不高興吃什麼東西。
木格上的鹽罐裝著滿滿的白鹽,鹽罐旁邊擺著一包大海米,醬油瓶,醋瓶,香油瓶,還有一罐炸好的肉醬。牆角有米袋、面袋,柈子房滿堆著木料……這一些並不感到滿足,用肉醬拌麵條吃,倒不如去年米飯拌著鹽吃舒服。
「商市街」口,我看到一個人影,那不是尋常的人影,極像日本憲兵。我繼續前走,怕是郎華知道要害怕。
走了十步八步,可是不能再走了!那穿高筒皮靴的人在鐵門外盤旋。我停止了一下,想要細看一看。郎華和我同樣,他也早就注意上這人。我們想逃。他是在門口等我們吧!不用猜疑,路164
南就停著小「電驢子」,並且那日本人又走到路南來,他的姿勢表示著他的耳朵也在傾聽。
不要家了,我們想逃,但是逃向哪裡呢?
那日本人連刀也沒有佩,也沒有別的武裝,我們有點不相信他就會拿人。我們走進路南的洋酒麵包店去,買了一塊麵包,我並不要買腸子,掌柜的就給切了腸子,因為我是聚精會神地在注意玻璃窗外的事。那沒有佩刀的日本人轉著彎子慢慢走掉了。
這真是一場大笑話,我們就在鋪子里消費了三角五分錢……從玻璃門出來,帶著三角五分錢的麵包和腸子。假若是更多的錢在那當兒就丟在馬路上,也不覺得可惜……
「要這東西做什麼呢?明天襪子又不能買了。」事件已經過去,我懊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