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明滅浮生動蕩中(6)
「擦一擦,拿著雞吃,手是膩的。***」
到洗澡間去,那邊也擺著校樣紙。
許先生從早晨忙到晚上,在樓下陪客人,一邊還手裡打著毛193
線,不然就是一邊談著話,一邊站起來用手摘掉花盆裡花上已乾枯了的葉子。許先生每送一個客人,都要送到樓下門口,替客人把門開開,客人走出去,而後輕輕地關了門再上樓來。
來了客人還到街上去買魚或買雞,買回來還要到廚房裡去工作。
魯迅先生臨時要寄一封信,就得許先生換起皮鞋子來到郵局或者大陸新村旁邊信筒那裡去。落著雨天,許先生就打起傘來。
許先生是忙的,許先生的笑是愉快的,但是頭有一些是白了的。
夜裡去看電影,施高塔路的汽車房只有一輛車,魯迅先生一定不坐,一定讓我們坐。許先生,周建人夫人……海嬰,周建人先生的三位女公子。我們上車了。
魯迅先生和周建人先生,還有別的一二位朋友在後邊。
看完了電影出來,又只叫到一部汽車,魯迅先生又一定不肯坐,讓周建人先生的全家坐著先走了。
魯迅先生旁邊走著海嬰,過了蘇州河的大橋去等電車去了。等了二三十分鐘電車還沒有來,魯迅先生依著沿蘇州河的鐵欄杆坐在橋邊的石圍上了,並且拿出香煙來,裝上煙嘴,悠然地吸著煙。
海嬰不安地來回地亂跑,魯迅先生還招呼他和自己並排坐下。
魯迅先生坐在那兒和一個鄉下的安靜老人一樣。魯迅先生吃的是清茶,其餘不吃別的飲料。咖啡、可可、牛奶、汽水之類,家裡都不預備。
魯迅先生陪客人到深夜,必同客人一道吃些點心。那餅乾就是從鋪子里買來的,裝在餅乾盒子里,到夜深許先生拿著碟子取出來,擺在魯迅先生的書桌上。吃完了,許先生打開立櫃再取一碟。還194
有向日葵子,差不多每來客人必不可少。魯迅先生一邊抽著煙,一邊剝著瓜子吃,吃完了一碟魯迅先生必請許先生再拿一碟來。
魯迅先生備有兩種紙煙,一種價錢貴的,一種便宜的。便宜的是綠聽子的,我不認識那是什麼牌子,只記得煙頭上帶著黃紙的嘴,每五十支的價錢大概是四角到五角,是魯迅先生自己平日用的。另一種是白聽子的,是前門煙,用來招待客人的,白聽煙放在魯迅先生書桌的抽屜里。來客人,魯迅先生下樓,把它帶到樓下去,客人走了,又帶回樓上來照樣放在抽屜里;而綠聽子的永遠放在書桌上,是魯迅先生隨時吸著的。
魯迅先生的休息,不聽留聲機,不出去散步,也不倒在床上睡覺,魯迅先生自己說:
「坐在椅子上翻一翻書就是休息了。」
魯迅先生從下午二三點鐘起就陪客人,陪到五點鐘,陪到六點鐘;客人若在家吃飯,吃完飯又必要在一起喝茶,或者剛剛吃完茶走了,或者還沒走又來了客人,於是又陪下去,陪到八點鐘,十點鐘,常常陪到十二點鐘。從下午三點鐘起,陪到夜裡十二點,這麼長的時間,魯迅先生都是坐在藤躺椅上,不斷地吸著煙。
客人一走,已經是下半夜了,本來已經是睡覺的時候了,可是魯迅先生正要開始工作。
在工作之前,他稍微合一合眼睛,燃起一支煙來,躺在床邊上,這一支煙還沒有吸完,許先生差不多就在床裡邊睡著了(許先生為什麼睡得這樣快?因為第二天早晨六七點鐘就要來管理家務)。海嬰這時在三樓和保姆一道睡著了。
全樓都寂靜下去,窗外也一點聲音沒有了,魯迅先生站起來,坐195
到書桌邊,在那綠色的檯燈下開始寫文章了。許先生說雞鳴的時候,魯迅先生還是坐著,街上的汽車嘟嘟地叫起來了,魯迅先生還是坐著。
有時許先生醒了,看著玻璃窗白薩薩的了,燈光也不顯得怎麼亮了,魯迅先生的背影不像夜裡那樣高大。
魯迅先生的背影是灰黑色的,仍舊坐在那裡。
人家都起來了,魯迅先生才睡下。
海嬰從三樓下來了,背著書包,保姆送他到學校去,經過魯迅先生的門前,保姆總是吩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