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情味手記（一）（6）

第二天黃昏時候，我又鬼使神差來到自行車鋪一帶。

我先是遠遠地看見車鋪外邊的幾輛自行車車縫間的水泥地上丟著一塊臟抹布，待走到近來，才看清那塊抹布就是昨天的貓咪，它酣酣地睡在不潔凈的洋灰地上，身子蜷成一團，癟癟的小肚皮一起一伏的。它身邊不遠處，有幾根乾乾的帶魚刺在地上丟著。

我心裡忽然又是欣慰，又是堵。想起我家的愛犬三三，經常吃得小肚子溜圓，舒展地睡在乾淨柔軟的墊子上，我不得不經常給它乳酶生吃，幫助它消化。

這個世界別說是人，就是動物也無法公平啊！

我沒有叫醒貓咪。厚著臉皮上前與車鋪的小老闆搭訕，也忘記了應該先誇讚他家的自行車，就直奔主題說起這隻貓咪。小老闆看上去挺善良，熱地與我搭話。他說，每天都給它剩飯剩菜吃，不然早就餓死了。說這隻貓已經在這一帶很長時間了。我誠懇地謝了他，並請他每天一定給貓咪一些水喝，我說我會經常送一些貓糧過來。我們互相說了謝謝之後，我便趕快逃開了。

街上依舊車水馬龍、人流如梭。貓咪就在路旁鼎沸的雜訊中沉沉酣睡，熱風吹拂著它身上乾枯的灰毛毛，如同一塊舞動的臟抹布，又彷彿是一撮灰土，瞬息之間就會隨風飄散，無影無蹤，被這個城市遺忘得一乾二淨。

我不想等它醒來，讓它再一次看著我無能地丟下它落荒而逃。

流浪貓已經成為眾多城市的景觀。負責環保的官員們，請求你們在忙碌大事的間隙，傾聽一下從城市的地角夾縫間升起的一縷縷微弱然而凄涼的叫聲。

5、狗性與人性

（1）．想當初

我家的小狗三三是個英俊的\"男孩\"，黑黑的捲毛，長長的耳朵，大大的眼睛，如同一隻黑色的羊羔。我常趴在地上和三三搶球球，我們倆摸爬滾打、嘰里咕嚕不分彼此。三三眼中一定覺得我是他的同類，並且和他長得一樣，因為三三拒絕照鏡子，見到認清自己真實面目的鏡子，他總是掉頭就跑。所以，至今他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無法認清自己，三三的可憐也大致源於此吧！

外面的世界越是現實與功利，我對三三的感越是純樸與真切。甚至，我對他的溺愛已經到達喪失原則、毫無節制的地步，這多少有些違背我一貫的處世姿態。人大概都會有這樣的一面：面對強權無理的時候，可以據理力爭，可以反抗，可以不妥協，起碼可以用沉默、無聲地表達自己的不認同；但是，面對一個弱小無助的被剝奪了話語權的小生命，只能是除了憐愛，還是憐愛。

想當初三三剛到我家來時，他總是用那清澈純粹的眼神看著我，那種眼神你只能在孩童的眼裡才能看到——純真的、懇切的、企盼的、無辜的、忘我的……黑黑大大的瞳仁佔據了他的整個眼孔。他就那樣長時間地凝望著我，我走到哪兒，他的小腦袋就轉向哪兒，向日葵似的。更多的時候，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我去廚房，他就跟到廚房；我去衛生間，他就跟到衛生間，仰著頭守候在一邊。他好像隨時在觀察我的臉色，揣摩我的心思，判斷著我此刻的打算，時刻準備著我說出一句：\"三三，帶你玩去嘍\"。三三會一躍而起，跳起來熱烈地撲向我，然後迫不及待地沖向房門，哈哈哈地吐著舌頭，興奮不安地在門口踱來踱去。只是我太\"吝嗇\"了，有時候好幾天才帶他出去玩一次。每每這時，我的內疚之便油然而生，一遍又一遍地跟三三道歉，\"對不起啊三三，不能天天帶你出去玩，真是對不起！\"但是，三三從來沒有對我挑過眼，永遠一副不計前嫌、寬容大度的樣子，歡快地搖著小尾巴，接受和理解著我的歉意。

很多時候，三三並不期待\"出去玩\"這樣盛大奢侈的歡樂，只消我說，\"三三，給你小片片\"（一種寵物營養片），他就會手舞足蹈，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他的專用食物櫃旁邊，蹲在地上仰著腦袋等候著。

甚至有時候，三三隻是等待我用手拍拍他的後背，說一聲，\"寶貝，我在工作，你自己玩好嗎？\"他就會心滿意足地搖搖尾巴，欣然接受，然後選擇離我最近的地方卧下來。三三纏在我的腳邊，我建議他回窩裡睡覺，他不肯離開，倚著我的腳踝骨卧在小毯子上。一團熱乎乎的羊羔似的小身體把我的腳弄得暖暖的，那種不離不舍的綿綿的溫暖傳遞到我心裡，總是使我感懷。直到我關上電腦，主機出輕微的噝噝聲，他便迅速抬起腦袋，支起耳朵，眼神里充滿了新的期待。他已諳熟這噝噝聲意味著我的工作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