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床是圍屏架子床,上面掛了幔帳,緊挨著兩面牆壁,陸惟剛才察看床下,卻沒有去看圍屏後面的牆壁,因為床榻本身比較重,單人很難挪開,而且他從架子床四角立地痕迹來看,床沒有被動過的痕迹。

但是當他將手放在圍屏上時,臉上就露出訝異神色。

圍屏不是想象中厚重的木料,而是稍稍用力就會彎折的竹片。

也許是工期倉促,這張為公主準備的架子床圍屏,來不及用雕花木料,就用了染色的竹片,裡外覆蓋幔帳,乍一看很難發現異常。

陸惟掀開幔帳,另一隻手在昏暗燭火下的牆壁摸索,果然在靠近另一面牆壁的折角附近,胸口高度的牆壁上摸到被切割整齊的痕迹。

應該是扇活動門。

門與牆一般厚度,上方嵌了軸承,只要從下方往裡推,就能推開一個半人高的洞口,等到人進去,門又會轉回原來的方向,重新嵌回去。

很巧妙的設計。

陸惟往裡探看,發現一條狹長黑暗的甬道。

甬道四周崎嶇不平,修得很糙,但明顯不是通往官驛外頭,而是彎彎曲曲往下走。

陸惟捏了一把土塊在手裡捻碎,是新土。

也就是說這個地方修建還沒多久,可能跟官驛翻修重建的時間差不多。

他沉吟片刻,想起風至剛才的反應,沒有返身去喊劉復他們,而是彎腰鑽進洞口。

甬道狹長逼仄,需要半彎著腰前行,有時候甚至是爬行。

反正這裡也沒人看見陸惟的狼狽,他也就無所謂了。

陸惟時不時停下來,摸一摸頭頂和身旁的土塊,判斷時間和挖掘時的匆忙程度。

在走出大約半炷香之後,周圍的土層就從新土變成舊土,他也可以直起身體行走,甬道越來越寬敞,已經不能稱之為甬道了。陸惟從懷裡摸出火摺子打亮之後,甚至能隱約照出頭頂高了許多,前面還有分岔路。

看來他沒有猜錯。

這段地下通道早已有之,只不過官驛修成之後,才新修了一段通到公主寢室。

前方不遠處,女人呻||吟聲傳來。

聲音中不是痛苦,而是夾雜著痛苦和愉悅的某種矛盾糅合。

與之一道此起彼伏的,還有男人的喘息。

陸惟心下一沉,快步上前,將手裡巴掌大的石塊擲出去。

啪的一下正中男人後腦勺,對方毫無防備悶哼著歪倒下去。

女人尖叫起來,被陸惟及時捂住嘴巴。

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他鬆口氣的同時又皺起眉頭。

「我問,你答,敢大喊大叫,就殺了你。」

他另一隻手捏在女人脖頸,微微收緊。

女人驚魂未定,連忙點頭。

「前面是不是還有路?」

「前面,前面就是鬼市啊!」

女人雖然說著官話,口音卻不倫不類。

「你不是中原人?」

「我、我來自焉耆。」

焉耆,是張掖郡再往西走的西域諸小國。

說是小國,其實也差不多就一國一城,據綠洲水源而立,民風剽悍,時常在西域通商之路上劫掠,有時跟柔然勾結,有時候又被柔然壓迫,也有些小國不敵柔然,直接就被滅國了,但城郭和遺民還在。

「你來張掖作甚?」

「我跟著父兄來走商,聽聞鬼市熱鬧,就獨自溜出來看看。」

「這男人呢?」

「他,他是我在路上遇見的,頗為俊俏……」

女人吞吞吐吐,時下民風開放,西域尤甚,可見一斑。

陸惟也沒興趣管他們的閑事,聞言又問:「你是否看見一名女子被挾持?」

「沒,沒有,鬼市今日開數珍宴,我原是想去看看的,半路遇見這位郎君,我們倆躲熱鬧,四處找個安靜的地方,這才發現這裡有條路……」

數珍宴。

繼鬼市之後,陸惟又聽到一個新詞。

此地到底還隱藏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怎麼去鬼市?」

「你從這條路走出去,跟著人走,就能看見鬼市了。」

「鬼市每晚都有?」

「我也不曉得,現在就有……」

話未說完,陸惟只覺腦後一股陰風襲來!

他還在思考女人的話,有反應也慢了半拍,眼看就要中襲——

一聲慘叫響起!

不是陸惟的,而是偷襲陸惟的人。

這裡還有人!

陸惟下意識有所動作,他鬆開女人,想要反擊,手腕卻被捉住。

先前被他制住的女人忽然哼了一聲,身體軟下去。

陸惟不知對方敵友,手肘往後用力,另一隻袖子里滑出帶鞘匕首,他捏住刀柄,匕首往後送去!

行雲流水,毫無遲滯。

若劉復在此,一定大吃一驚,因為在他眼裡,陸惟雖然端著仙人架子高高在上,但必然與時下許多世家子弟文官士大夫一樣手無縛雞之力,別說武功身手,恐怕彎弓射箭也堪憂,他劉復自己就是個鮮明例子。

可眼下陸惟這身手,哪裡像是一個弱書生?

只是陸惟的匕首半途就停住了。

不是被阻止,而是他自己停下來的。

因為一隻柔軟的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對方以半是威脅半是玩笑的口吻說話。

「陸少卿出手這樣狠,是要殺救命恩人不成?」

聲音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威嚇的意味。

陸惟卻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那把匕首真遞出去了,纏在自己脖子上的細絲就會頃刻割斷脖子。

「殿下明明身手不凡,為何還要故作弱不禁風之態?」

他冷冷道,鬆手任憑匕首掉在地上。

脖子上的威脅也隨之消失。

「陸少卿明明武功也不錯,又多疑奸詐,何故要在旁人面前作出塵之態,難不成裝久了,就真能變成神仙?」

公主輕笑反問。

下一刻,陸惟聞到冷香。

淡淡的,平時幾乎聞不見。

只有當衣袖大幅度擺動帶起袖風,才會有絲絲清冷暗香。

既然公主身手極好,那就難怪自己之前沒有發現,她必然是屏息凝神隱藏在燭火照不見的陰暗處。

顫動的燭火重新燃起。

巴掌見方的明火,只能照亮一隻修長柔膩的手。

公主將燭火放在地上。

陸惟盯著燭火旁邊的裙擺看了一會兒,才道:「公主不是真被挾持了,而是自願跟進來的?你的婢女明明知情,卻不肯明說,要引我也過來尋公主。她們之所以放心殿下一人過來,是因為殿下能力足以讓她們放心吧?」

「我以為陸少卿會先謝過我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忙著追問這些旁枝末節。」

公主的聲音好整以暇,似不因處境焦慮。

「我也是因為擔心公主才會冒險隻身進來。」陸惟面不改色,「公主非但不感動,也不肯稍作安撫,便咄咄逼人盤問不休,臣甚是心寒。」

「你明明可以等李聞鵲到了再一起進來,但你發現風至雨落她們其實知道我主動下來,覺得可以趁此機會單獨試探我的究竟。」

公主自動過濾他的廢話,微微歪頭。

「我說的對嗎,陸惟?」

兩人針鋒相對,毫無之前君臣相諧的場面。

陸惟雖然早就覺得公主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但大概也沒想到對方「真面目」是這樣的。

不過在公主看來,他估計也沒好多少。

黑暗中,兩隻成精的狐狸互相打量,似乎都在思考對方的可信度,最終還是公主先打破沉默。

「她方才在說謊,她不是什麼商賈之女,挾持我的人正是她。」

剛才驛館騷亂,有人趁亂從公主屋子的暗道中把她帶走,公主發現對方不是要殺她,索性將計就計,任憑施為,跟著這個女人來到洞窟,再出其不意將對方打暈。

把人打暈后的公主沒有急著逃走,反倒借著洞窟深邃曲折的地形藏起來,等女人自己醒來,打算在跟在對方後面。

誰知這時又來了個男人,把女人叫醒之後,兩人不著急搜索公主,反倒喁喁私語,然後就開始抱在一起翻雲覆雨,直到陸惟出現。

「這麼說,這兩人是同夥,那為何這女人醒來之後不著急找殿下您,反倒急著跟男的苟且?」陸惟若有所思。

「我先前聽他們對話,此女原是數珍會叛徒,犯了過錯要被處置,但她無意中竊聽了上頭當家管事的談話,說要活捉北朝公主,她便想先下手為強,把我捉到手,以此將功折罪,並趁機晉陞。而這男的,似乎也是數珍會中人,還是女人的老相好,他原本是奉命抓女人回去的。」

陸惟懂了。

男人奉命抓人,卻被美色所動,索性先在這裡跟女人云雨一番再說,女人也未嘗沒有借著色||誘男人來脫身的念頭。

結果兩人一番好事被自己打斷了。

「看來這兩人和那背後的數珍會,跟白天刺客不是同一撥。」

公主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刺客是否招出什麼了?」

風至從牢獄回來時,公主已經歇下了,她還沒來得及聽到刺客招供的內容。

陸惟簡單將牢里發生的事說了一下。

撕下彼此溫情脈脈的面具,公主不復在白日里的軟弱和怯懦。

她的聲音雖然依舊溫軟柔和,但陸惟不像劉復以貌取人,絕不會覺得對方好糊弄。

這個有足夠洞察力和判斷能力的公主,才真正像一個在塞外待過十年的人,也更符合陸惟的推測和想象。

在群狼環伺弱肉強食的草原上,如果沒有三兩下,很快就會被吞噬殆盡,連骨頭都不剩。

公主聽罷,沉默片刻:「刺客背後的人,想借刀殺人。」

既想殺她,還想借她之死,去嫁禍李聞鵲,一石二鳥。

陸惟:「殿下英明。」

公主:「陸少卿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你來查案,順道護送我回京,而我則想活命,如今這處境,正該同舟共濟,彼此坦誠。」

說得好,那公主殿下您自己為什麼不夠坦誠?

陸惟內心道,看了她一眼。

燭火幾近於無,他只能看見模糊的陰影。

「要殺殿下的,可能不止一批人,目的也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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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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