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第 136 章

136

謝維安一介書生,如何與武將的力道抗衡,當即就被掐得面色發青,掙扎不得。

董恂大驚失色,忙上前相勸:「將軍息怒,如今情勢還得讓此人出面調劑,也許謝相有什麼苦衷,不如聽他解釋再行處置?」

他也發現自從皇帝暴斃之後,章梵性情大變,最明顯的是以往還會跟他們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但如今渾身緊繃,雙眼布滿血絲,整個人就如同一座暫時休眠的火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當然,任誰與皇帝暴斃這件事牽連起來,都會像章梵這樣。

思及皇帝的死因和死狀,董恂心頭一寒,突然不敢再勸了。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絲絲後悔上了章梵的船,但如今只能硬著頭皮使勁幫忙划船,並祈禱這條船別栽到深淵裡去。

幸而章梵自己慢慢冷靜下來,鬆開手,冷眼看著謝維安歪倒一邊,撫著脖子劇烈咳嗽。

「此事,另有緣故,容我細說……」

謝維安脖頸上一圈紅痕,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聲音亦變得沙啞。

章梵定了定神,沉聲道:「謝相,現在我們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先帝之死,你跟嚴觀海都在宮裡,真要說起來,你們也脫不開同謀的嫌疑,將來萬一有人要追究罪責,肯定是要把你們倆一塊追究的。所以你現在最好是扔掉那些不該有的小心思,好好與我合作,待大局抵定,嚴觀海還待兩說,你卻是實打實的股肱之臣,這大璋上下不能沒有你,我也同樣需要倚重你。」

謝維安咳嗽一陣,漸漸平緩。

「章將軍放心,我亦作此想。陛下染恙這個借口,雖然可以撐過幾天,但長久下去,非但內外生疑,南朝和柔然人怕也要以此為借口找事,我與嚴觀海是撐不了多久的,昨日義安公主與城陽王等人已經遞了牌子想入宮請見探望,依我看,與其拖下去夜長夢多,不如先坐實將軍攝政之名,名正則言順,後面的事情也就好處理許多。」

「城陽王?」章梵微微眯起眼睛,嘴角譏誚,「陛下在時,壓制了他多少次,現在陛下剛剛抱恙幾日,他就忍不住跳出來了?」

謝維安垂下目光,好像沒看見他臉上的凶戾。

「既然將軍也有意和談,眼下正好趁越王與柔然人在時,借他們的勢,坐實將軍身份,只要他們承認您攝政,快刀斬亂麻,其他人也就不會再敢說什麼。」

「這一切的基礎,都建立在南朝軍隊打了勝仗的前提下。」

章梵雖然現在背著皇帝的死秘不發喪,日夜焦躁,但總算心智還在。

他能走到如今地位,先前在禁軍也深得帝心,不僅僅是因為他姓章,更是因為他往日也精明能幹,左右逢源,慣是會拉攏人心,比空降的李聞鵲,和出身尋常的侯公度更得眾望,否則是不可能發動這樣一場宮變的。

謝維安點點頭:「將軍英明,只要南人對本朝勝多敗少,目前就始終能形成一種壓制之勢,越王他們的意見傾向,宗室和朝臣都不能不聽,而現在正好,越王他們也願意承認您。」

他娓娓道來,不疾不徐,章梵受其感染,煩躁暴戾倒是被拂去許多,長長吐出口氣。

「那李聞鵲呢?他打仗的確是一把好手,我不願殺他,但他若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一定不會承認我們,到時候只怕璋國就要四分五裂,或者被南朝侵吞了。這兩個結局,我都不願看見,謝相可有什麼好主意?」

謝維安道:「前方戰事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的,李聞鵲也不可能貿然扔下前線,無詔返京,只要將李聞鵲拖在前線,等到長安木已成舟,攝政名分定下來,單憑他李聞鵲一人,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再者,還有長公主在,聽說長公主與李聞鵲私交不錯,到時候將軍可以請長公主出面勸說李聞鵲,待他解除兵權,自然是您說了算。」

章梵點點頭:「那眼下對南朝和柔然人,又要怎麼處置?依你看,他們提的條件,要如何答覆?」

謝維安沉吟片刻:「目前看來,柔然人提的要求尚算合理,一直以來,他們就不要土地,只要金銀財貨,此番受了南朝蠱惑,前來侵擾邊關,看似來勢洶洶,實際上就敕彌那點人,邊軍只要耐心與之周旋,等天氣一冷,他們遲早是受不了要離開的,只是現在鍾離老將軍突然身故,雁門有些亂罷了,但鍾離麾下副將程敬也是沙場經驗豐富之人,很快應該能穩定局面。我認為,可以先答應他們部分條件,給一半的金銀,再酌情增減,拖延時間。」

他的話有條不紊,便是章梵如今心亂如麻,也不能不承認這謝維安的確是理政的一把好手。

章梵當日原還想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在場所有人殺了滅口,結果一念之差,倒是為自己省了不少麻煩。

「那陳濟那邊呢?南朝人的胃口恐怕會很大。」

「是,」謝維安拱手,「越王明顯不相信我能作主,此事最好還是將軍親自出面與之密談,將軍的名分正好也一起敲定下來,據我所知,越王在南朝不受寵,他也急於立功,以便回去能立足,所以只要讓他承認將軍攝政,再適當出讓一些好處……當然,洛陽以東肯定是不能讓的,這個條件太苛刻了,但既然南朝已經打下兗州,我認為,將軍不妨考慮順水推舟先把兗州以西幾個郡縣也都割給南邊,待我們兵強馬壯,以後還有機會再一雪前恥。」

章梵皺眉:「兗州本來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這種條件他們可能不會答應。」

謝維安遲疑:「那,不妨名分上再稍作讓步,歲貢稱臣,只怕是要委屈將軍了。」

章梵聽見這話,倒是微微一笑。

「一點也不委屈,這主意不錯,反正我也不會稱帝。」

這話倒是讓謝維安吃驚,他還以為章梵攝政之後是遲早要稱帝的。

章梵看見他表情,就道:「目前來說,我肯定是不會稱帝的,稱帝之後,不就明擺著告訴世人,我是篡位的么?與其如此,不如先扶一位合適的人登基,至於我,以後再說也不遲。」

謝維安一聽,就知道他早就想好了的。

古往今來,能眼看著帝位近在咫尺卻忍住不去沾染的,少之又少,章梵之所以能忍得住,完全是他還沒從親手殺死皇帝這件事里恢復過來,而謝維安和嚴觀海的存在,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得位不正,更何況現在內憂外患,他滿腦子官司,清楚知道自己如果當上皇帝,即刻就要面對更大的暴風雨。

「那將軍,是想以齊王為帝嗎?」謝維安忍不住輕聲試探。

章梵似笑非笑:「齊王已經記事,我難道想讓他過幾年被人提醒舊事,然後重蹈陛下剷除趙群玉的覆轍嗎?」

謝維安拱手道:「是我失言了。如今國家動蕩,能者居上,事急從權便是,不過將軍既然想要謙讓,能否告知人選,也好讓我在南朝和柔然人面前有個轉圜餘地?」

章梵玩味道:「你看楊妃的孩兒如何?」

先前皇帝後宮,除了齊王之母外,還有一位楊妃,出身高門,剛剛誕下麟兒,原本也是風光無限,與貴妃兩花爭放的局面,許多人還私下揣測皇帝遲遲不立太子,是否更為屬意楊妃之子,誰料天有不測風雲,楊妃與嚴貴妃還沒開始宮斗,皇帝就慘遭橫禍,這下也斗不成了,能先保住小命再說。

謝維安好像聽不出章梵的試探之意,神情兀自不變。

「楊妃之子尚在襁褓,一切有賴將軍主持局面,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以謝維安之能,其實也猜不大透章梵的打算。

你自己暫時不稱帝,又不要齊王,不就只剩下楊妃之子了?

謝維安可不認為章梵會找城陽王,那是個成年男子,可比什麼都不曉得的楊妃子難控制多了。

章梵見謝維安沒猜出來,不禁有點得意。

「謝相忘了,這不是還有現成的一位,蒙受冤屈,被陛下貶謫到雁門去。」

「章年?!」

謝維安抬起頭,表情難掩震驚。

章梵居然想抬舉已經被貶為庶人的淮陽郡王章年?!

……

蓬萊殿,清暉閣。

這是往常天子宴客之所,逢年過節,眾臣不在太極殿,就在清暉閣。

清暉閣里還有幾間偏殿,陳濟他們現在就被安置在其中相鄰的兩間,外面守衛森嚴,隔牆有耳,連說話都得將聲音壓了又壓。

陳濟怕被聽見,索性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寫寫畫畫,以作溝通。

「我們沒被看穿吧?我覺得我表現還不錯,董恂那小子被唬得一愣一愣!」

要不是場合時機不對,陳濟都想手舞足蹈表示得意之情了。

但公主的下一句話,就讓他驚得差點跳起來。

「當時章梵也在場,只是沒出來。」

「什——」陳濟差點嚷起來,好懸及時控制住,「你確定?」

公主嗔他大驚小怪:「這是必然的,董恂沒有分量,章梵不放心謝維安在,必要親自監視。」

侯公度:「這麼說,謝相的立場還是傾向我們的?」

公主:「我感覺是,他給我們透露了一個信息,現在宮裡的確被章梵控制了,而且消息還沒有外泄,但章梵也控制不了多久,總不能外面在打仗,皇帝還一直抱病,所以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時機放出消息。而且我方才用柔然語說話時,其實說了幾句藏頭詩,用來試探謝維安,他好像聽懂了。」

「你說了什麼?」

陳濟有點茫然,他當時根本就不知道公主在說什麼,只是隨口胡說一通,結果公主說的話,竟然還是藏頭詩?

公主道:「我讓謝維安設法幫我們爭取一個近身見章梵的機會。章梵現在如驚弓之鳥,肯定很警惕,但只要有這個機會,我們就可以找到下手的空隙。」

侯公度皺起眉頭:「您有把握謝相會站在我們這邊嗎,萬一他給章梵告密……」

公主嘆了口氣:「的確是冒了點風險,但此事我也仔細盤算過,如果你是謝維安,你是願意在章梵手下幹活,背著亂臣賊子的名頭,戰戰兢兢擔心自己性命不保,還是願意光明正大擁立新帝,當顧命大臣?」

侯公度道:「自然是後者。」

公主頷首:「那就是了。弒君一事,肯定是章梵自作主張,跟謝維安絕不相干,因為他是踩著自己恩師的屍體上位,背負污名,只有陛下能用他,若再恩將仇報,對他百害而無一利。所以現在他肯定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們能斬殺章梵,穩住大局。」

侯公度愁眉不解。

「其實臣還擔心,此事也有可能是嚴觀海為保齊王提前上位,跟章梵勾結的。」

公主道:「你的擔心很有道理,但眼下不是最重要的。自始至終,我們最重要的目標,只有章梵一個,現在千鈞一髮,更不宜分心。」

陳濟摸著下巴:「我現在最擔心的,反倒是章梵不信我們的話,有意拖延時間,拖到前方戰報傳來,如果南朝沒拿下兗州,那我們就要露餡了。你們說,有沒有什麼讓章梵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了要見我們的辦法?」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鳳歸朝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鳳歸朝
上一章下一章

第 13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