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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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聰明人的邏輯,沒比公主處境好多少的大利可汗應該對她相見恨晚,然後一拍即合,雙方攜手合作共同對付那欽和敕彌。

但現實往往並非如此。

大利可汗的名字叫烏力吉。

公主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對方對這場婚事的態度。

比她大了有些歲數的大利可汗,望向她的目光里滿是戒備,敵視,憎恨,以及對她年輕貌美的訝異和無法抗拒。

這些矛盾衝突凝聚在這一眼裡,連表情都是糾結與不愉悅的。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死在這裡。」

這是大利可汗對她說的一句話。

「如果你這麼快就死了,他們會覺得漢人軟弱可欺,馬上發兵攻打你的國家。還有,如果你死了,我也會用小刀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餵給禿鷲。你們漢人不是最怕死無全屍嗎?你的骨頭,我也會交給薩滿燒成粉末,再埋進深谷,讓你永生永世也回不了家鄉。」

公主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

對方血液里流淌著柔然人的殘忍,可他現在偏偏無法與那欽和敕彌對抗,只能發泄在最為勢弱的漢人小公主身上。

他走過來,捏住公主的下巴,低下頭,好像想要一親芳澤,但眼裡又閃過厭惡,一把將她推倒,居高臨下俯瞰著她。

「你長得還不錯,比我那些侍妾好看,我遲早要你變成我真正的可敦,但不是現在,最近我沒有心情。」

「是因為你的叔叔他們嗎?」公主終於說話了,「你拿他們沒辦法,就來欺負我?」

大利可汗的表情微微一變,變得惱怒,還伸出手,像要打她。

剛剛退燒的公主沒有能力躲開,她也懶得躲開了。

「我是你母親為你娶的可敦,我的利益與你是一致的,我們必須合作,才能對付那欽和敕彌他們。」

當她能冷靜思考之後,在長安從小被手把手教導的智慧又漸漸回來。

公主無視他露出意外的神色,仰頭迎向他欲落下的手,繼續說下去。

「你母親死了,我在這裡也沒有親人,只有你能依靠。他們侮辱我,其實是想侮辱你,你沒有能力救我,我不怪你,但你還來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他們會更看不起你。」

這個巴掌最終沒有落下去。

他依舊厭惡公主,但他也知道好歹。

公主說得沒錯,他們倆是天然的盟友,她是母親送給他的禮物。

「你若想活下去,就要學著當一個柔然女人,忘記你那些中原生活!」

扔下惡狠狠的話,大利可汗走了。

侍女錦年捧來小米粥,公主其實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將那碗小米粥喝下。

「你怎麼了?」公主問道。

因為錦年的臉色比剛剛又難看幾分。

「外頭……他們說,還要再殺一批人。」

公主的動作頓住:「祭祀不是結束了嗎?」

錦年咬著下唇,臉色發青:「這批不是祭祀的,說是老弱病殘的,無法幹活了,柔然人不想養著她們,打算放棄……」

這樣赤裸裸將人命當成貨物丟棄的事情,錦年聞所未聞。

從前在宮裡,即使有打罵宮女內監的情況,那也得悄悄的,但凡鬧出人命,都要大肆搜查問罪,宮裡的主子們有所顧忌,也從未出過不分緣由見人就殺的屠戮。

但這些規則在柔然完全不適用了。

在絕對的殘暴面前,講道理是不管用的。

公主緩緩放下那碗快要見底的小米粥。

她起身往外走。

步履之快,連錦年都來不及阻攔。

錦年大驚失色,趕忙跟出去。

屠殺已經在進行。

獵物無一例外,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奴隸。

其中大部分是漢人奴隸,侵入邊鎮擄來的百姓,也有小部分是西域各國的子民,還有一些柔然人與漢人的混血,這些人在柔然也是處於最底層,生來就是被奴役歧視的。

這些奴隸上了年紀,或老或病,連柔然的天神都不樂意收,不能作為祭品,留著也幹不了活,白白浪費糧食,以往柔然人都是把他們集體拉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再扔棄。

今年受了人祭的啟發,那欽等柔然貴族找到新的樂趣。

他們給這些奴隸鬆綁,讓他們盡情跑,牛角號吹到五十下時才會開始追殺,若他們能跑出騎兵追不到的地方,那就算是逃跑成功了,那欽就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

話雖如此,茫茫草原,單憑兩條腿,就算數到五十又能跑多遠?

更何況這些人平時缺衣少食,力氣都沒有。

但這是個以命相搏的殘酷遊戲,輸了遊戲的下場是被馬蹄踐踏而死,被柔然人的馬刀和長矛穿胸而過。

奴隸們別無選擇,只能拚命跑。

這次要殺的人一共三十個。

為了玩得盡興點,這些人被分成三撥。

公主趕過去時,第一撥的五十下已經數完,那些人根本跑不出多遠就一個個被追上殺死。

其中一個騎兵揮舞麻繩,將綁了繩結的繩圈套在奴隸身上,調轉馬頭拖著人往前疾馳。

奴隸掙脫不開繩結,只能被套住在馬後拖。

四周是那欽敕彌等人的笑聲,奴隸被拖得血肉模糊,漸漸就不掙扎了。

等停下來的時候,奴隸的一隻手已經在剛才快速奔跑中被折斷,鬆鬆掛在軀殼上,滿臉血淚,死不瞑目。

沒有一個柔然男人因此露出憐憫的神色,他們僅僅是覺得無趣,讓騎兵將屍體鬆綁,扔到遠處去喂狼。

錦年看得心都揪起來了,面無血色,死死捂住嘴巴。

人的本能就是求生,這些奴隸哪怕知道自己跑不遠,都一定要跑,可他們臉上又是麻木的,即使看見公主他們明顯漢人裝扮,身份特殊,也沒有出聲求救。

因為他們知道,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們。

第二撥放出去的奴隸,又是同樣的結局。

到了第三撥,在五十下剛開始數時,其中一個奴隸突然暴起,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撲向離他最近的柔然人,搶了對方手中的馬刀,又砍向明顯是發號施令的那欽!

他沒有逃命,而是反抗。

其實他砍的也不是那欽,那欽身邊圍了好幾個人,這奴隸知道自己勢單力薄,肯定無法近身,他選了那欽旁邊身形相對弱小但明顯是親信心腹的一個人。

但這奴隸誤判了。

這個身形瘦小的,恰恰是那欽身邊最彪悍的勇士,名為阿古拉。

阿古拉直接抬腿飛踢,接連兩腳,一腳把奴隸手裡的刀踢飛,一腳把奴隸直接踢得飛出去!

奴隸飛出去一丈開外,重重落地,被踢中的部位骨頭都碎了,口角不斷往外噴溢鮮血。

即使如此,阿古拉還沒有饒過他。

這個膽敢反抗的奴隸被一腳又一腳,踩碎渾身所有骨頭,活生生疼死了。

錦年再也忍耐不住,想要奔過去。

但公主按住了她。

另一名侍女秋池也將她死死抱住。

她們現在過去,什麼也做不了,反倒憑空給了柔然人一個羞辱的理由。

柔然人也許暫時還不敢動公主,但對公主身邊的人,可不會有任何仁慈。

在她們來到柔然之前,這樣的悲劇一直在上演。

若無意外,以後也還將延續下去。

公主什麼也沒說,只是望著這一幕,將其銘記。

銘記之後,還能如何?

公主找來章鈐。

這是跟著她來和親的侍衛長,如果公主現在還在京城,以後成婚開府,章鈐就是公主府令。

公主讓章鈐去找隨從隊伍里身手最好的人。

光化帝的確給她準備了這樣的頂尖高手。

這位高手原本不是用來教授武功的,他是光化帝為公主準備的一條後路。

如果公主在柔然的局勢惡化,此人可以帶著公主逃走,保全公主的性命。

當然,到了那一步,必然是情況已經壞到超出所有人想象,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可能派上用場,但有了這樣一個人存在,就說明光化帝在儘力為女兒打算。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此人叫譚溫書,名字溫文爾雅,卻是鑄劍大師白榭的師兄弟。

據說他與白榭二人,一人鑄劍,一人習劍,每人只學一種,貴精不貴多。

譚溫書的劍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在和親隊伍里,是因為昔年承了光化帝一個人情,而他原本打算周遊西域各國,所以順道護送公主一程。

卻沒想到,公主居然要拜他為師。

譚溫書看了公主的經絡筋骨,搖頭拒絕,說她根骨已成,學武太晚,雖然從小精通騎射,但騎射跟習武還不一樣,她如果想要從頭學起,必定會付出極大的苦頭,還不一定有所成就。

公主自然說她不怕苦,她早已下定決心,單靠別人保護,總有疏忽錯漏的時候,與其將命交到別人手裡,不如自己先學會保命。

更何況柔然苦寒之地,連溫塔可敦那種土生土長的柔然貴族,都是說病死就病死,公主須得強迫自己成長到風雨不侵的地步,才能去保護別人。

人祭,以人為狩,剖肉為食。

現在是漢人奴隸,那麼總有一天就會輪到她。

公主對自己的處境前途,有著極為深刻的認知。

譚溫書見她態度堅決,最終還是答應了。

既然要練,就得從扎馬步練起。

每日除了睡覺之外,只要一有空閑,就要苦練基本功。

譚溫書認為她起步太晚,肯定無法成為頂尖高手,但要是有悟性天賦,加上每日不輟,說不定能躋身二流之列。

公主便開始為了這二流的目標勤學苦練。

她初來乍到,備受冷落,正可將時間拿來練武。

也無須避開旁人,草原上尊崇強者,她願意習武騎射,說明願意融入柔然習俗,柔然人自然樂意,頂多說些怪話。

那欽和敕彌等人雖然都對這位公主虎視眈眈,但暫時也還在觀望,不敢輕易有所動作。

話本里那種苦練一年之後忽然天降奇遇武功大增的情節並沒有發生在公主身上。

譚溫書也不可能日復一日把時間都留給她,三個月後,對方就啟程前往西域,臨走前留下功課,回來待查。

公主有時找不到人詢問請教,就去找章鈐和張合,他們學的不是江湖行走的武功,而是沙場上殺人的功夫,一來二去,她將兩者糅合,雖說有些荒腔走板,倒也勉強湊成一個新奇流派。

「也許你覺得,故事到這裡,差不多就該是我神功大成報仇雪恨了。」

說到這裡,公主拿起一塊桂花糕。

屋內花果熏香,桌案擺了好幾道精心烹飪的菜肴。

兩人相對而坐,是歲月靜好,也是浮生偷閑。

但這樣的安逸,是他們過去十年出生入死換來的。

「我猜,故事應該才剛開始。」

陸惟定定望著公主。

他覺得再看幾眼也不夠。

對方白皙的面色被暖意熏得紅潤,纖纖十指正在剝橘子。

橘子掰成兩半,她一半,他一半。

妖女不作妖的時候,是世上最可愛的。

只是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他卻又想把人摟在懷裡了。

陸惟這麼想,也是這麼做了。

他就著公主的手,將她那兒的橘子一瓣瓣吃進去。

公主似笑非笑:「你這樣,我還講不講了?」

陸惟也笑:「讓我來猜猜,中間應該又發生了什麼事,是跟那欽有關嗎?」

公主:「你怎麼會猜到他身上?」

陸惟:「因為在李聞鵲發動伐柔大戰之前,柔然已經沒了那欽這個人,說明他很有可能已經死了。」

公主點點他的鼻子:「陸郎非但沒被美色所惑,還很專心在聽,姑且放你一馬。」

「多謝殿下寬宏大量。」

陸惟抓住她手指輕咬一口。

故事的轉折出在一年後的狩獵大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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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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