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尾聲(2)
石磙爺大聲說:\"娃子,不管你啥時回來,這都是你家呀!\"眾人連聲說:\"那是,那是。\"市長李金魁回庄一趟,總共在村裡停了十幾分鐘,家都沒進,就又坐上車走了,臨行前,他給村裡爺兒們一一握手,手很熱,握得也很緊。
車出村后,李金魁的臉板起來了。他皺著雙眉,嚴厲而又果斷地說:\"市裡不停,直開省委。
李滿風是一大早挎著小包袱回來的。
世間的事,一時叫人怎能說得清呢?她瘦了,臉色黃黃的,很憔悴。人雖回來了,心還在監獄那邊掛著……多要強的一個女人呀!二狗判了七年,一直在監獄里住著;她就一直在監獄對面開小飯鋪,默默地等他。
七年,已經過去三年了,還有四年。前不久,探監的時候,二狗說,他熬不住了,他真想死。可他又說,他不死,他要活下來,剩下一口氣也要活。他要拚命熬下去,活著出來。為她,也為那些人……可滿鳳心裡很苦。滿鳳知道了,二狗還跟城裡的紅葉有秧呢。這算什麼事呢?這不亂了輩了么?她見過那個紅葉,人家是城裡人哪!可二狗說,那會兒,都是為了錢。紅葉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滿鳳的飯鋪就在監獄對面,一來二去的,監獄的管教人員也都喜歡上她這邊坐坐,間或給二狗行些政策允許的方便。小飯鋪的電燈也是掛人家監獄的線路。夜裡,那邊亮了,這邊也亮了;那邊暗了,這邊也就暗了。每日都是這樣……總閘在監獄高牆那邊呢。
李春生終還是把劉曉霞\"娶\"過來了。
當兩具血淋淋的屍體從省城大學里偷偷運回來的時候,兩家人都哭得天昏地暗,幾乎要拼了老命去!可埋人的時候,春生爹覺得兒子活得老虧,多少年拼死拼活地干,卻連媳婦都沒弄到手;劉家呢,也覺得女兒死的冤枉。可女兒既然死了,也不能讓她孤孤單單地躺在\"姑子墳\"里。就這樣,兩方的老人思前想後,又託了中人說合,就讓春生把曉霞\"娶\"過去了……出殯那天,喪事當喜事辦了。兩班\"響器\"吹著,家裡也擺酒待客。\"喜事\"是不許哭的,兩家的老人也就強顏為歡、\"笑\"著抹了鍋灰。棺材上也蒙的是大紅絹花,還\"扎\"了各樣的嫁妝、房舍。連\"縫紉機\"、\"電視機\"也都預備下了……兩人並排躺在棺材里,衣服穿得周周正正,各人胸前放著一朵大紅花。只有釘棺的時候,兩方的老人才忍不住哭出聲來;\"春生躲釘吧……\"\"曉霞躲釘吧……\"於是,北崗上又添了一丘新墳。墳前還栽了兩棵小柏樹,燈讓\"小兩口\"天熱時納涼……辦完\"喜事\",兩家又是親戚了。逢年過節,也總要打人去,掂四匣點心,送些瓜果。你來我往,互稱親家,誰也不短禮。
七奶奶祭日這天,春生娘頭一個來給七奶奶上墳。她在墳前跪下來,燒了紙錢,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嘴裡念叨著說:\"七嬸,我給你送錢來了。咱春生為人厚道,怕籠里裝不住曉霞那'鳥兒',你得多說說她。兩口子過日子,可不能像陽間那樣……七嬸,你得常點撥她。叫她好好跟春生過日子。咱又不缺錢花,年裡節里,也都給他們送了。她還想啥哩?那大學文憑不當吃不當喝。自家的媳婦,你老多勸勸她,別叫她瘋。你說她,她會聽的。七嬸,媳婦交給你了,你替春生看住點……\"春生娘在七奶奶墳前燒罷紙錢,又到\"小兩口\"的墳上來了,她蹲下來,點上紙錢,待火苗躥起來的時候,說:\"春生,曉霞,拾錢吧。娘給你們送錢來了。\"說著,眼裡的淚撲嗒、撲嗒往下掉。\"春生,娘知道你虧。可你別跟曉霞一樣。女人家,多說,別動手。就是打,也別往狠處打。打壞了誰給你們生娃子呢?你多說些好聽的,攏她的心,好好在陰間過日子吧。女人是'蟲兒'得好好'喂'哪……\"正燒著紙錢,一隻老鴰在天上\"呱呱\"地叫了兩聲。春生娘聽見,趕忙\"呸呸!\"吐了兩口,站起來仰天罵道:\"敢多嘴多舌,殺你!\"啞巴依舊在坡上放羊。七奶奶的三年祭自然沒人通知他,可他一切都看在眼裡,似乎也不爭什麼,總是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