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極目黑白(二)
光獻郡主同小閣老二人共審檀侍郎,內閣六部齊觀,短短半日之內傳遍帝京。
檀侍郎不是檀沐庭,原是個喚作阿九的賣魚郎假扮,殺死檀家長子后換臉易容,偽裝檀沐庭至今已有十數載,其間殺桃山老人滅口,貽誤謝妃病情,以致郡主喪母——樁樁件件都令人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按理說像阿九這樣的惡毒之人該就地處死,可他扮做檀沐庭的這些年來十分慷慨良善,與過往的檀沐庭大有不同——同僚都說檀大人為人很好,窮人常受檀大人恩惠,不少流民也因檀大人不至流離失所。
檀沐庭究竟是怎樣的人,如此一來眾說紛紜。
「他?他壞到骨子裡了!」小冬瓜聽說檀沐庭未死,氣得差點兒噎死,「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有今日,所以才去做那些好事,就是要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平頭百姓為他求情,好能饒過他一命?那些人懂個屁!此人壞到芯子里了!我若也有他那般家財,我也願意做好事,只可惜,我小冬瓜天生善良,下不了那個狠手,剝不了富貴人的臉皮!」
小冬瓜義憤填膺,見旁邊二位坐得跟大爺似的,一句話也沒說,氣得又要掉淚。
「檀沐庭可是差點兒就弄死我了!」他晃著蕭扶光的袖子撒嬌,「只要您一聲令下,別人也不必來求情,光弄兒哥就能一刀結果了他。」
「在刑部大堂動手,你想讓我成個殺人不眨眼的瘋郡
主?殿下的臉面還要不要了?」蕭扶光說著推了推託盤,示意司馬廷玉自來后連茶還未飲上一口。
「殿下殿下,殿下至今都還沒露面呢。」小冬瓜悶悶地提了茶壺走,「若是殿下來就好了。」
若是景王在,哪裡輪得到她操心這些?他在時連皇帝都不敢吭一聲,更何況是檀沐庭和袁閣老這些人?
可話又說來,景王是生來便有如此威懾力的嗎?
小冬瓜去煮茶,蕭扶光的耳根總算能清凈些。
她半卧在榻上,司馬廷玉正伏在另一側,見她要躺,脫了自己衣裳蓋給她。昨日二人鬥法鬥了個天昏地暗,那份初嘗人事的羞赧被今日發生的這些事擾亂,眼下二人一個卧一個坐,大眼瞪小眼。
司馬廷玉早知小冬瓜有個聽牆角的壞毛病,哪怕人在自己跟前也不敢放肆,唯恐傳出去被說不尊重。於是裝模作樣地趁著蓋衣裳的空兒照著郡主的臉狠狠揉了一通,算是解個饞。
「臉疼。」蕭扶光恨道,「這麼大手勁,你不如去跟著廚娘和面。」
「我的人,摸兩把還不讓了。」司馬廷玉悻悻地停了動作,覺得還不夠,又來抓她垂在一邊的那隻手,「麵糰哪有阿扶的手好?我就愛這麼只手,能百步穿楊不說,勁兒也不小,昨天掐得我全是指甲印。」
蕭扶光紅了臉,哼了一聲將半張臉埋進衣裳里,只露一雙眼睛來看他。
思量久了,怎麼也看不夠。所求不得
苦,不管人還是物件,總是等他們丟過一回、自己心死過一遭才會加倍珍惜。
她不至於依賴他,卻是無論如何再不能放手了。
今日陽光晴好,鑽過窗欞斜斜地撒進閣中。榻前鋪著蝙蝠寶相紋地毯,上頭堆放一張矮几,幾面擺著一隻流雲香爐,有藍白色煙霧裊裊而升。
越是舒適放鬆,蕭扶光越是惴惴不安。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險些撞在司馬廷玉肩頭。
「不能就這麼算了。」她道,「檀沐庭必須死,否則我心難安。」
司馬廷玉望著她,揚眉笑了:「巧了,我也是這樣想的。」
「先帝有多少做不成的事,都是為了『民心』二字。今日有人求情,難保他日便沒有。『日後再議』是個法子,但他的命還在,難保不會想法子翻身。」她思索一番后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像他這種人,做事滴水不漏。雖說難纏,但想要對付也容易——他如何做,我們如何去學便是。」司馬廷玉道,「我當初再進城便是學了他,將自己扮成司馬煉。幸好秦仙媛夫婦常在山中隱居,知道他們的人不多,否則我連進城都難。」
蕭扶光十分贊同,又琢磨了一會兒,最後高聲喚賀麟,要他秘密去請個人來。
入夜後,賀麟終於將人帶了回來。
那人一亮相,司馬廷玉亦有些吃驚。
司馬廷玉曾在檀沐庭家中見過此人,且聽著檀沐庭的
口氣,倒是對他十分欣賞,甚至打算將姚玉環嫁給他。
「見過郡主,見過小閣老。」崔之瀚朝他二人行禮。
「這些日子多辛苦你。」蕭扶光道,「如今到了用你的時候,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崔之瀚側身垂首:「郡主大恩小人無以為報,莫說一件事,千百件事小人義不容辭。其實小人白天便打算來,奈何身邊耳目眾多,只我一人難以脫身。幸有賀麟兄弟相助,終於趁夜能出來一趟。小人不能在此地久留,這次來一定要告訴郡主一件事。」
「你不妨先說。」蕭扶光道,「說不定我們能想一起去。」
崔之瀚謹慎開口:「白日里酉子來過一趟,將玉環小姐送了過來。她人在昏迷中,人倒是無大礙。想來檀沐庭對今日應是早有準備。我又打探了一番,發現顏三笑也在走動,檀沐庭受審也是她放出去的風聲,為的便是要那些受過恩惠的人來刑部大堂,即便不為他求情,只要將人聚集起來,官兵也拿他們無法。」
「當初我看她是檀沐庭的侍妾,卻被划花了臉,憐她身世凄苦便放了一馬。現在看來,可憐又可恨。」蕭扶光沉下一口氣,又道,「姚玉環既然被檀沐庭送出來,那便將她交給我。」
崔之瀚聽后,略有幾分躊躇。
「我同姚玉環關係並不差,我向你保證,不會做對她不利之事。」她繼續道,「我恨檀沐庭,姚玉環又何嘗不是?
只有他死,她才能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