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陸地的圍困(1)
船系在湖邊,啞巴系在船上
這裡靜悄悄的。***離鯰魚灣大多數船隻約有二路遠。一片很深的蘆葦遮住船,不仔細看你很難現它。
蘆葦間一條很細的蜿蜒小路,穿出蘆葦盪是一片很高的土崗子。土崗子有幾間庵棚,周圍用樹枝、蘆葦夾起一圈籬笆院。
這是阿黃在岸上的家。阿黃姓阿,很稀少的一個姓。湖上人家多稀性。不像陸上村莊,常常幾百口千口人同字同族,無非張王李趙劉,走遍天下稠。阿黃在整個湖盪上是獨門獨支。而且眼看要絕門絕代。啞巴為他生了九個孩子,全是女孩。
阿黃就有一種深刻的危機感。
幾年前,他就在岸上建了這個家。好不容易。湖邊廢地沒有主人,誰占是誰的。庵棚與全是蘆葦軋成的,不用花一分錢。外頭糊糊泥,冬暖夏涼。阿黃七十多歲的老娘留在岸上這個家裡,照看孩子。生下一個,就從船上抱下來,送到庵棚里,由老娘撫養。
啞巴從來沒有奶過孩子。她不會奶。而且老娘也不讓她奶。奶孩子會影響受孕,誤事。老娘懂這個。
阿黃母子分配給啞巴的唯一任務就是生孩子。一年要保證生一胎。啞巴養生,九個孩子只用了五胎,其中四次雙胞胎。
公平地說,在這個家庭里,啞巴負擔的事是最為輕鬆的。她幾乎不要付出任何勞動。
阿黃卻如牛負重,完全不同了,他要架船打魚,風裡浪里,南湖北湖,終年忙個不停。他要養老娘,養老婆,養九個孩子。十二張嘴簡直是十二個無底洞。包括老娘和孩子在內,一家人食量都大得驚人。冬天湖上結冰,不便打魚了,別的漁民可以休息整整一個冬天,並多結結網什麼的。但阿黃不能閑著。他必須走下船,和湖民以及遠路來的庄稼人混在一起打草割葦編席或者背條槍滿湖盪追趕野鴨子,以增加這個家庭的收入。阿黃手頭從來沒有任何積蓄。他永遠感到一錢是那麼緊張。在湖上漁民中,他是唯一常常和魚販子為價錢爭得面紅耳赤的人。阿黃不抽煙,不喝酒,沒有朋友。他一年四季馬不停蹄地忙碌,才僅僅能維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
而阿黃的老娘,則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偉大的母親了。
老娘討飯出身,年輕時帶著阿黃曾走過很多省份。後來流落在這裡做了漁民。但貧窮卻一直纏繞著她。兒子到三十歲了,還沒有娶上媳婦。阿黃脾氣越來越壞。有時於脆不下湖,坐在岸上嘔氣。阿黃很少說話,卻犟得很。她知道兒子需要什麼,可她沒有辦法。
一天,老娘給兒子說:「阿黃,你在船上呆著,娘去岸上給你尋個媳婦來!」阿黃眨眨眼,沒有吭氣。他不相信有哪個女人肯嫁他。
老娘上岸去了,重新攫起了要飯棍。她知道,正兒八經的人家,沒有人肯把女兒送給她。她只能回到乞丐行里,才能找到要找的女人。她希望能碰上個討飯的女人,哪怕年齡比兒子大十歲八歲,帶個孩子也行。
老娘從此踏上漫長的征途。那年,她已經七十多歲。
在一年的時間裡,她拖著要飯棍,走遍了沿湖十三縣。以討飯度日,在屋檐下過夜,風餐露宿,專意留心女人,結識女乞丐。她曾經和十幾個女乞丐說過,但沒有一人願意跟她走。
老娘沒有抱怨她們。她太懂那些女乞丐了。你只要把女人的那個東西看得淡一些,盡可以走遍天下而不愁吃的。你不用操心,不用心煩,餓了就上門討吃,累了隨便哪裡都可以歇腳。稍微年輕一點的女人,你會老是碰上好心的男人。別看你穿得衣衫襤褸,可你有一樣值錢的東西,你永遠不會面臨絕境。在明裡暗裡周濟你的男人中,有比你小十歲二十歲的小夥子,也會有大十歲二十歲的老頭子。在村頭的樹底下在高梁窠里,在草叢中,在瓜棚下,在任何一個稍微隱蔽的地方,你都會得到男人的關懷。最初幹這種事的時候,你有些膽戰心驚,而且飽含著羞恥,可是後來慣了,你現你什麼也沒有丟失。你不僅得到溫飽,而且得到了快樂。你忽然現溫飽其實是很容易解決的白天,當你沿村乞討時,儘管你做出一副可憐相,但在心裡你常常嘲笑那些一家一戶的女人。你為自已經驗過那麼多的男人而驕傲。你覺得你比她們富有。她們其實很可憐,只能終生屬於一個家庭,守著一個男人,不管他對你好不好。而你卻擁有整世界,自由地挑選男人。事實上,許多女乞丐在家中並不愁吃喝。可她們卻寧願去討飯。並不是為了溫飽。她們只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自由的生活方式。老娘僙得她們。她們就像一些已經放飛的鳥,再讓她們回到籠子里是困難的。尤其是那些已在乞丐行里混過多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