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涸轍(3)
從那個夜晚以後,他常到茶館借宿。***夏天,睡在門外茶棚:下的石桌子上。冬天,就睡在楊八姐的屋當門。鋪一張苫子,楊八姐給他一條棉被。也很破,但補得整整齊齊。也乾淨。有時候,楊八姐也拉他去裡間,和她同睡一張床,楊八姐沒有孩子,也沒有男人。男人不知犯了什麼事,蹲監牢去了。白天,常有男人來喝茶,借火,湊機會碰一下她的**。她伸手就是一巴掌。男人要打她,她就和男人撕打,打得氣喘吁吁,頭散亂。男人治不服她。晚上,常有男人來敲門。她也不理睬。嘭嘭嘭!敲一陣子,走了。她便輕輕地嘆一口氣。
螃蟹和她睡一起,像睡在草垛里一樣暖和。兩人睡兩頭。他一伸腿,到處軟乎乎的。他老想碰,又怕碰。他老是害怕。半夜裡,楊八姐睡他這頭來了。緊緊地摟住他哭。有時摟住他笑,笑比哭還嚇人。哭著時光摟住他不動。笑著時就老是擺弄他,像擺弄一個玩意兒。她老擺弄他的小雞。小雞先是像一顆軟棗,一會兒成了一根小棍,細細的一根小棍。她笑得嗤嗤的,瘋一般吻他,他嚇得不敢動一動。終於有一天晚上,他覺得渾身出火,要有一股什麼東西從身體的哪一部分竄出來。他一下子來了猛勁。翻身壓到楊八姐身上。楊八姐先還嗤嗤地笑,忽然翻了臉,一巴掌把他打到床下去了。從此,再不許他上她的床。白天看見他,她顯得有點不自然了,愛紅臉。以前卻從來不紅臉的。她一直把他看成個孩子。她沒有想到,她已經不知不覺把一個小男孩變成了一個小男人,一個像小公狗一樣的小男人。
楊八姐仍然留他在家裡住。他變得不安分了。他老想接近她,老在她身邊轉,聳著鼻子嗅。她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兒。他終於偷了她的胸罩。他知道那是女人的物件,男人用不著的。但他願意掛在脖子上。就像掛著楊八姐。最初的騷動平息了。他又去要飯了。
他是個快活的小乞丐。他活得無憂無慮。
當然,要飯得厚著臉皮。可臉皮值幾個錢?支書老扁說得對呢,人得活著,人得想開!那次會上,他兩個肩膀夾個扁頭,揮揮手不讓大夥哭:「別像出老殯似的!到這地步,有啥丟人不丟人?衣食足而知榮辱,臉皮不如肚皮當緊!人都有背時的時候,韓信受過胯下辱,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十年,朱元璋也要過飯,後來都成了大氣候!我不信咱魚王莊的日頭老黑著!這會兒,誰給咱一個爛窩頭,就記住他一份。等魚王莊的果樹長起來,咱還他一筐鮮蘋果!挨村送,挨門送!都出去都出去,走得動的都出去!能掙錢的掙錢,不能掙錢的要飯。只要不犯**,幹什麼都行!大夥要是怕在外頭遇到麻煩,黨支部給開個信揣上!」
當時,老扁就拉個破桌子出來,讓大隊會計開信口會計掏出印章,鋪好紙筆,問:「支書,這信咋寫?」
老扁息了想,邊走動邊口述:「茲證明我村社員某某某,是貧農成份,因生活困難,出外借飯。請沿途村莊給予方便為盼。魚王莊黨支部。」
滿會場千把號人正一片哭聲,聽到這裡又都破涕為笑了。要飯成了借飯,還冠冕堂皇地開個信。老扁真會日弄人。但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沒有了。
會計正要動手寫,忽又想起一個問題:「都寫成貧農?」
「都寫成貧農。」
「那幾戶地主富農呢?」
在場的幾戶地富子女都低下了頭。老扁掃了一遍,全是破衣爛衫,面黃肌瘦。只有大地主梅山洞的老閨女梅子穿得整整齊齊。一身青布褲褂,裁剪合體,脖子下扣一盤花布扣,勾勒出胸脯那兒兩座丘。四方圓臉略顯清瘦,白得像雪。兩眼像兩潭深水,冷冷的。當時,螃蟹就坐她旁邊。當老扁的目光掃過來時,她把臉轉向一旁。並不像其他地富子女那般尷尬、惶恐,送出諂媚的光。
老扁突然沖會計大其火:「你羅嗦個**!我說了,都寫戊貧農!」說罷就走了。架著一條胳膊。會場上全亂了。地富子女都鬆了一口氣。其他人似乎也都鬆了一口氣。紛紛站起,拍著屁股上的塵土,涌到會計那裡去領信。同時,就有許多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