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走出藍水河(1)
野孩回到藍水河邊。
藍水河是他的母親。
藍水河能治好他的傷口。
野孩把沾滿膿血的衣裳碎片剝離下來,丟在河邊的草叢裡。一出溜,一個血乎乎的小身體就浸在河水裡了。
藍水河彎彎曲曲從這片荒原上流過。它的形狀極不規則。細處不過五、七丈寬,寬處如一片靜止的湖泊。整個像一隻巨大的懷孕的蜥蜴,在荒原上艱難地爬行。那樣子醜陋可怕,給人一種怪誕的神秘感。羅爺說過,這是一條古河,不知年代不知來龍去脈,水的顏色湛藍湛藍的。站在岸上,能隱約看見河底的水草。河裡有許多誰也不知名字的魚種在那裡遊盪。有時,還有些古里古怪的帶腳的動物爬上岸來,鬼鬼祟祟向四野窺探,或者望著天空出神,小眼睛一閃一閃的。聽到什麼動靜,便慌慌張張爬回去,嘩喇一聲躍進河底,盪起一圈漣漪。河水依舊死氣沉沉,每到黃昏,河面會升起一層毒霧樣的藍色的氣體。漸漸地,藍水河便被夜色整個兒覆蓋了。
藍水河魚種混雜,魚也很稠。隨便飛去一叉,就能叉住一條二,三斤的大青魚。但除了大黑驢和螞蚱牙,村裡沒人來這裡叉過魚。他們說,藍水河裡的魚是上古傳下來的,都是些精靈,吃不得。當然,也極少有人敢下到河裡來洗澡。他們說,精靈會把人拖進河底。
但野孩卻是藍水河的常客。他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野孩剛下到水裡,魚群就從水草里迎出來了。它們都認識他。圍著他的小身體搖頭擺尾,水便柔柔地涌動。一個僵硬的血乎乎的**就鬆弛下來。接著從傷口處散出一縷縷淡紅的血跡。那血跡像一張漂浮的網,很快被魚兒們撕碎并吞吃乾淨。藍水河依然藍得晶瑩,野孩的小身體也變得光鮮了。魚兒們知道他又受了傷,一簇簇靠得更近,用滑潤潤的唇在他皮膚上蹭著,塗上一層粘的汁液。野孩仰卧在水面,眯起眼,享受著奇異的酥癢。傷口不再疼痛。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睜開眼,魚群仍圍在他的身邊。他親昵地把雙手攤在水面,像一個跳高架。魚兒們就躍來躍去,河面盪起一片片水花。咕咕咕咕!……魚兒們笑了,野孩也笑了。一條大青魚從他襠里鑽過去,蹭得小**機靈打個挺,野孩嗬嗬地笑出聲來。一個猛子扎向河底,在茂密的水草間穿行。他企圖藏起來。但魚兒們緊追不捨,前呼後擁使他無處藏身。野孩猛地躥出水面,大青魚率領魚群也鑽出水面。野孩興奮了,揮動雙臂,舞動浪花,和魚群爭相在水面上飛游。於是藍水河翻江倒海了!
「潑喇喇!……潑喇喇!……」
「喇喇!……潑喇喇!……」
河又重又平靜下來。天地照在上頭,出寶石樣的藍光。一群羊在河灘上吃草,偶爾抬頭叫一聲:「咩——」那有點顫抖的凄涼的叫聲,使空邈的荒野更顯出無邊的靜謐。
野孩精赤著身子,坐在綠茸茸的草坡上,愛撫地看著羊群,眼睛里異常溫和。身後是他和羊群共同棲息的庵棚。他的破爛的碎衣片就掛在上頭,飄呀飄的。他喜歡這麼靜靜地坐著。
他來這裡已有八年了。那時他七歲。大黑驢把他帶到河邊,給他搭好庵棚,又交給他一群羊:「看好。少一個我劈了你!」並做了個用腳跺住兩臂奮力撕扯的動作。野孩馬上就懂了。那是一種很疼的懲罰。自己寧願挨打,也不能讓他劈了。等大黑驢回村以後,他隱約感到大腿根疼了很長時間,好像已經祓他劈過一次了。
那時,他孤零零呆在河邊,守著庵棚和一群羊,有點興奮,也有點茫然。他依稀覺得自由了。這麼大一片天地都屬於自己了嗎?還有這麼大這麼藍的一條河!真是好呢。但他又有些不知所措,惶惶然的樣子。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害怕,怕啥呀?在這裡有一群羊做伴,自己不是從小在羊群里長大的嗎?他想了很久,的確不是害怕。而是覺得孤獨。這麼大的地方窄曠得看不到什麼,除了荒草就是一些零星的野榆錢樹兒。還有些飛來飛去的鳥兒。但他想了想,還是很喜歡這裡。他覺得他很熟悉這條河和這條河的藍澄澄的顏色。好像前一世就在這裡生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