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41年,冬
第2章1941年,冬
雲保長一家富得流油,居所奢靡,她一路走過,偌大的四合院幾乎尋不到邊兒。
大宅的道路上鋪蓋著青石板,兩邊栽種著清一色的翡翠綠竹,十分闊氣,明明是橫行作惡,欺壓百姓的地主之家,卻偏將家裡裝飾成一處雅緻之地。
院里忙碌的長工、家丁、丫鬟、僕從,零零總總都遇到了二十多人。
一路行過,他們都朝著她指指點點,似憐憫,又似嘲諷,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淪落成比他們還不如的貧困老百姓,能做出抵抗的唯一方式,竟然是吞老鼠藥。
雲楚又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都穿到亂世了,誰還在乎旁人怎麼看?
她走了約莫半小時,才終於離開了雲家的大宅院。
這一路也算順利,再沒碰上雲家其他人,說來可笑,好好的一個大小姐,因鳩佔鵲巢多年,一朝離開,竟然沒有一個「親人」前來相送。
說起來,也怪雲子清自己作孽,不爭氣,否則也不至於被趕出門。
書中,她跋扈霸道,品行惡劣,縱是去省城沾了點墨水,也將父親雲保長平日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因年紀最小,父母嬌寵,對兄嫂全無敬愛,只有頤指氣使。
這樣一個人,在雲家人看來,或許只能算得上是一顆毒瘤。
如今,這顆毒瘤即將割除,哪個又會多此一舉前來寬慰安撫?
雲楚又站在門口,仰頭看看上書「仁德之家」的匾額,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仁德之家?
雲楚又想想小說里的情節,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辨不清的複雜笑意。
如今兇狠殘暴,壓榨百姓的雲家,在迎回了女主雲秀禾后,的確慢慢蛻變成了仁德之家,而她此刻要回的雲山家,卻因為雲子清的歸來,變得陰沉狹隘,支離破碎。
這就是她作為書中重要女配,與女主雲秀禾形成的鮮明對比。
雲楚又微嘆,想到馬上要面臨的全省大飢荒,扯了扯唇角,轉身往莊子里去了。
男主女主什麼的,都只能排在即將到來的自然災害后,等她先解決了「站起來,活下去」的問題,估計才能得空摻和一下劇情走向,現在嘛,吃飽再說。
按照情節來看,現在應該是1941年的冬天,整個廣梁省都已經陷入到了大面積的乾旱中,這樣的情況已經維持了數月之久,莊稼乾枯,農田開裂,情況十分嚴峻。
雲楚又沿著田埂一路走過,看著農田裡裂開的比手腕還粗的縫隙,心頭沉重。
書里,旱災致使顆粒無收,雲家莊的人都只能靠吃存糧為生,可又有多少存糧呢?
當權者爭鬥不休,東瀛國軍隊蠢蠢欲動,各地戰爭綿延不斷,為了打仗,三天一大政策,五天一小政策,十之七八都是收取賦稅納糧的命令,百姓都被掏空了。
不是沒有人站出來抗議,可惜,都挨了槍子兒。
在草根被挖完,樹皮被扒光后,老百姓只能將木柴磨成粉末,用來填肚子飽腹。
但坐吃山空終歸難以為繼,百姓餓得面黃肌瘦,只能外出逃荒。
雲楚又沒穿越前,一年裡有一半的時間待在前線,見多了戰爭的殘酷,可卻從未餓過肚子,眼下剛睜開眼就要面臨飢荒,說不惶恐是不可能的。
她抿了抿唇,提著礙事的裙擺爬上土坡,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內心的焦灼。
雲家莊四面環山,冬日裡寒風獵獵,非常陰冷。
雲楚又四下打量著莊子里的情況,眉頭已經擰成了疙瘩,莊子里連用茅草泥土砌起來的房子都很稀少,多數人都是在山壁上鑿開一個窯洞居住。
她顯然是莊子里的熟臉,不論是抱著孩子的婦女,亦或是在空地清洗草根麥稈的老人孩子,在看到她的時候,眼睛里都閃爍著難以掩飾的厭惡和恐懼。
雲楚又有些頭疼,雲子清自小被雲保長疼的如珠如寶,目中無人。
她每每從省城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雲家莊胡作非為,仗著父親雲保長在背後保駕護航,今天捉了這家的姑娘做丫鬟,明天擒了那家的小子當僕從,閑暇時參加莊子里老百姓的婚宴,也能將之搞的雞飛狗跳,令別莊嫁過來的新娘子以淚洗面云云。
雖說沒鬧出過人命,但這種種行徑,也叫她的名聲臭了個徹底。
雲楚又壓下心中的波瀾,略掉庄民們敵意的目光,循著書里的介紹,找門口有一棵大槐樹的窯洞,那裡,就是未來一段時間她將要生活的地方,雲子清真正的家。
約莫十分鐘,雲楚又終於看到了一棵拔地而起的老槐樹。
她微鬆了一口氣,走過去細細打量,槐樹樹榦粗壯,可惜外皮已經被完全剝掉了,露出略白的樹身,這般龐大的槐樹,沒了樹皮,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雲楚又目光從槐樹上挪開,放進了昏暗無光的窯洞里,裡面有人影晃動。
她定了定神,繞過大槐樹,跨進窯洞前,敲了敲並不結實的木門。
屋裡所有動靜都戛然而止,裡頭的兩個人都轉頭看了過來,在看到雲楚又時,氣氛變得尷尬,未幾,一個中年婦女忐忑的聲音響起:「大小姐來了,快,快進來吧。」
雲楚又微頓,跨過門檻,適應了裡面的昏暗,也看清了狹仄逼人的窯洞。
這時,一道極其不滿的聲音響起:「娘,還叫什麼大小姐?你當雲子清還是雲保長的閨女?來了咱家,就再不是什麼大小姐了!可憐了秀禾,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雲楚又看向說話的人,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很是清秀,不過,因營養不良而臉頰乾瘦,下巴上依稀的青茬讓他看上去像是被歲月洗磨過一樣,有種說不出的頹喪。
她不認識,也不敢貿然叫人,只無辜的動了動眉梢。
「行了永貴,你少說兩句。」婦女皺眉叱了句,旋即看向雲楚又,當看到亭亭玉立的姑娘穿著絲絨質感的長裙,站在與之格格不入的窯洞里時,一股心酸湧上心頭。
她認真打量著雲楚又的臉,半晌,嘴唇抖了抖,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養了十八年的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曾經見了都打哆嗦的富戶家的小姐,卻眨眼成了她閨女,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真是比戲文裡頭唱的還要複雜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