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145章 休致
客棧里,站在窗前的賈妏看著陌生的街道,眼睛很是空洞。
自從進了京,她就沒說過話了。
雖然是四姐妹,但是四妹妹賈敏跟她們不一樣。
更多的時候是她們三姐妹一塊兒玩,一塊兒鬧,一塊兒……相依為命。
大姐死之前,她也收到她的信了。
當初回信的時候,她還曾跟她說,家裡如果沒辦法把姐夫和外甥調離邊境,那還不如就調到延綏來,相比於寧夏,延綏的戰事更少些,閔家在延綏好歹也算大戶,她能照顧一二的。
可是她最後收到的是姐姐、姐夫的死訊,兩個外甥還一個不落的被安排進了前鋒營。
賈妏不是沒想過,把外甥女藍枝接到身邊,可藍枝不同意,閔泰也不同意。
多年按在心底的傷痛,又這麼被血淋淋的撕開了,她的心……特別特別的難過。
大哥不是她們以為的那麼無情。
她們錯了。
或者說,她們當初要給大哥寫信……,一切都會不一樣。
「娘!」
閔梅捧了一杯放涼的茶到她身邊,「過去的事,我們不要再想了行嗎?您這個樣子,大舅舅只會更難過。您還不知道吧?大舅舅被五城兵馬司的人帶走了。」
離開延綏的時候,她買了幾個下人。
知道大舅舅要去找王家給大姨一家報仇,閔梅特意讓最機伶的那個,跟過去看了。
「王家的人呢?」
賈妏終於說話了。
她倒是沒太擔心她哥。
這裡是京城,王子騰又不是在職官員。
她現在擔心的是大哥報一場仇,結果人家沒啥大礙。
如果這樣,就大哥的性子得氣吐血。
「王二老爺被打傷了,他要告大舅舅。至於王大老爺……」閔梅頓了頓,「別看人家傷著,但大舅舅打不過他。」
人家是比她爹厲害多的武將,是京營曾經的主官。
閔梅都不知道,她大舅舅哪來的自信,能去打人家。
也不知道京里來人說了什麼,她勸都沒勸動,大舅舅只摸了摸她的頭。
閔梅現在懷疑,這裡面還有她們母女不知道的事情。
「……王子騰確實很厲害。」
四大家族裡,他們這一輩中,王子騰算是前三的人物。
不過,他跟敬堂哥完全沒法比。
如果敬堂哥沒有……
想到大哥說敬堂哥如今在道觀挑糞,賈妏面上的難過更甚。
伯父和父親去世,如果敬堂哥能正常承襲爵位,大哥不會被逼到東跨院,她們姐妹也不會只剩她了。
「今天……大概不能去榮國府了。」
賈妏本來也不想去擾了侄女的喜事。
雖然侄女寫來的信看著挺好,但是,她爹娘那裡……
賈妏對女兒很抱歉,「回頭我們找著柏哥兒,買個小院,關起門來過日子。」
「……都行的。」
能帶著娘活著離開閔家,還把她娘的嫁妝全都帶回來,閔梅就覺得可以了。
如今她有娘有弟弟,哪都行。
「娘,您看我們在哪裡買院子好?」
「不去寧榮後街。」
賈妏第一時間就否決了家族和僕婦的聚集地,「我們……去百歲街那邊。」
「百歲街在哪裡啊?」
閔梅好奇,「離這裡遠嗎?」
「不是很遠了。」
賈妏不敢離家太近,可也不敢離家太遠。
更何況兒子還在族學附學。
「等下午不太熱的時候,娘帶你去看看。」
賈妏還待說什麼,房門卻被敲響了,緊跟著小丫環就把門推開了,「太太,姑娘,寧國府那邊的大太太來了。」
什麼?賈妏驚呆了,急奔出去的時候,沈檸剛從樓梯上到二樓。
「大嫂?」
自從出嫁,賈妏就再也沒能回來過。
但是她始終記得大嫂對她們姐妹的善意,「您……您怎麼來了?」
父親給她們選的親,看著都不太好,屬於嚴重低嫁那種,但是,父親還在那幾年,她的日子過得特別的如意。
就是大姐、二姐那裡,也是一樣的。
只是沒想到……
「我來接你回家。」
沈檸好像很平常的道:「今天是元春的大喜日子,你做姑媽的可不能哭。」
「……我,我真能去嗎?老太太那裡……」
「老太太也等著你呢。」
沈檸上前,笑看跟著賈妏一起出來的女孩兒,「你是梅姐兒?」
「是!閔梅拜見大舅母!」
閔梅恭恭敬敬的給沈檸行了一禮。
「嗯,跟妹妹你小時候很像呢。」
沈檸笑著扶起她,朝賈妏道:「回家了,其他一切都不要再想了,你只要知道,家裡有人盼著你就行。」
「可我到底……」
「和離怎麼了?和離你就不是賈家的女兒了?就不是元春的姑媽了?」
「大嫂~」
賈妏哽咽。
沈檸伸手,把她控制不住的眼淚擦了一下,「是我們的錯,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你們,你要是怨怪我們,就不……」
「我回!」
賈妏忙搖頭,她知道,大嫂那些年過得也不好,「大嫂,謝謝您。」
一路上,她聽大哥說了家裡的許多事。
感覺東府大嫂若還陷在曾經的自怨自苦中,就算能熬過生產這關,家裡……也不會有如今的興盛。
而大哥肯定還在東跨院里渾渾噩噩,努力敗家裡的銀子。
他在自己家都直不起腰,事事受老太太管教,又如何能跑那麼遠的,替她伸頭?
賈妏深深的行了一禮。
「快起來,再謝我可就惱了。」
沈檸忙拉起,「別忘了,你喊我一聲嫂子呢。」
她挺羞愧的,紅樓里沒有出現的人,哪怕有原身記憶,她也下意識的忽略了。
「走!」沈檸一手拉著一個,「我帶你們回家。」
「大舅媽,我大舅舅被五城兵馬司的人帶走了,家裡不管他嗎?」
閔梅感覺出對方的善意,忍不住就想問她特別關心的大舅。
「唔,你大表哥去五城兵馬司了。」
沈檸笑,「放心,他在那裡不會吃虧的。」
背後出手的人如果給力點,說不得這一會已經要把賈赦拉到朝上,讓皇上給治罪了。
驕狂自大,毆打朝庭命官的罪名,他們得讓賈赦背實了。
當然,背後之人可能也與王家在京營有利益衝突,在幫著他們把王、賈兩家不和的事,弄到朝堂上。
賈家要的是後者。
至於前者……
賈赦為妹妹出頭,就算手段過激了些,頂多罰俸、申斥,於賈璉是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相反,如果賈赦真能見到皇上,能夠哭得好,說不得皇上還能利用藍家的事,把寧夏二衛那邊換成他的人。
皇上再聰明點,把哭妹妹的賈赦帶到太上皇那裡……
「別管他們,快走吧,家裡都在等你們呢。」
讓沈檸猜著了,馬車緩緩駛離客棧的時候,賈赦和王子騰也正被送往朝堂。鄭御史一身正氣,怒目看向站在最尾的賈璉,「賈大人,對令尊驕狂自大,毆打朝庭命官一事,可有何解釋啊?」
賈璉平平靜靜的看向他,「沒什麼可解釋的。」
打人的當天,他爹就給家裡寄信了。
姑媽找他談過,大伯娘也找他談過。
賈璉道:「我表弟,十多歲的孩子,千里迢迢的進京求援,銀子被人偷了,當乞丐敲開了我家的大門,說我姑姑快死了,閔家人在眼睜睜的看著她死,還要把他姐姐送人當小妾,敢問諸位大人,換成你們家……,你們能忍得?」
這?朝中上下都很安靜。
其實賈赦打人這種小事,完全可以不必拿到朝堂上來說。
鄭御史彈劾,賈赦、賈璉父子寫申辯摺子就是。
誰無理,皇上申斥哪個。
但現在……
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還是有人眼紅賈璉武庫司郎中這個位置。
但這小子……其實還不錯!
寧夏戰事將起,兵部、戶部的人忙得飛起,賈璉年輕,記性又好,各方要什麼東西,他馬上就能給出準確數據。
不夠的,也能迅速協調各方,是個能幹實事的。
「這不是忍得忍不得的事。」
鄭御史大聲道:「寧夏戰事在即,閔家多人從軍,你父親那般不顧大局打了他們,寧夏一旦抽兵,或者,韃靼那邊跟我們玩聲東擊西,延綏馬上也有戰事,到時,誰能馬上代替閔家眾人?賈大人,你要知道,軍情如火。
閔家有錯,你們可以告官,如何能如市井潑婦一般大打出手?皇上……」
他又轉向皇上道:「賈赦有錯,賈大人居然還是一副認同樣子,臣請……」
「……」
皇帝擺擺手,「邊城正是用人之際,賈璉,回頭讓一等將軍賈赦,寫個申辯摺子來。」
他都很累了,懶得再聽這雞毛蒜皮的小事。
「無事就……」
皇帝正要說退朝,五城兵馬司的范大人急匆匆的上朝,「皇上,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帶人和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當街械鬥,他們……」
「人呢?」
鄭御史的鬍子吹起來,「皇上,賈赦此等行徑,該當嚴懲。」
皇帝:「……」
他看了看姓范的,再看看這姓鄭的,后又不動聲色的看了看朝中一群喜歡四處倒的人,心裡明白,這是有人不老實了。
他們想要借著賈赦當突破口,拉下賈璉。
或者說,給賈璉施壓,以期給他們的人得到軍備上的支持。
呵呵~皇帝在心中冷笑,「帶來了吧?那就傳上來問問吧!」
朝庭官員當街械鬥,正常他都要過問一聲。
拉到朝堂沒毛病。
但是皇帝還是深深記住了這個姓范的。
「……是!」
范大人迅速朝外打了個手勢。
很快,賈赦和坐在輪椅上的王子騰,就被侍衛帶了上來。
「皇上~~」
打人的賈赦在王子騰的輪椅剛剛穩下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哭起來,「皇上給臣做主啊!王子騰欺人太甚。」
王子騰:「……」
他漲紅著臉,都要氣爆了。
「大膽賈赦……」
鄭御史正要說什麼,賈璉也一下子跪倒在父親身邊,「求皇上替寧夏中衛已故藍正宏藍千總一家做主。」
什麼?皇帝忍不住往下看了看。
賈赦的哭聲也一下子變大了,「藍正宏是我大妹夫,皇上,他一家死的慘啊!」
他是真哭,還哭得特別傷心。
「王子騰借他妹妹的手……」
這是一個長長的故事,賈赦有時候哭得說不下去了,賈璉就在旁邊補充。
本來很不耐煩的大人們,沒想到,還能現場聽八卦。
對於賈政,不了解的,只覺得他是個中正、儒雅的君子。
可了解的……
工部的尚書、侍郎面色都有些古怪。
兩人都沒想到,賈政會糊塗到那種程度。
不過,他們在朝堂上,基本就是湊數的。如今面對探詢目光,都盡量做到了眼觀鼻,鼻觀心,心無二物。
「……皇上,這都是賈家的一家之言。」
王子騰胸口痛。
賈璉算他的侄女婿呢。
如此這般,一句話都不為他們家開脫,看樣子是真的要跟他站到對立面了。
王八蛋!賈赦打人之事,還是他命人在暗裡傳播的。
目的就是讓御史台的人彈劾他,讓賈璉認識到,他得有助力,他王子騰是他天然的盟友,最大的助力。也讓曾經看不起他的那些人看看,他王子騰不靠他們,一樣能站穩京營。
可……可怎麼就這樣了?
王子騰簡直要瘋,「賈赦,賈璉,你們有證據嗎?沒有證據,你們就是污衊。」
「皇上!」
賈璉沉默了一下道:「當日藍家一把大火,我表妹逃了出去,如今正是蔣羽將軍麾下女子軍的副尉官。」
什麼?王子騰驚呆了。
朝堂上眾人也甚吃驚。
「當日藍家之事,是她親口跟我們說的,因為此……」
賈璉頓了一下,道:「我二叔才會被罰在祠堂。」
大伯娘說,二叔的官還是不做的好。
還說,他糊塗的事,不能只家裡知道。
得徹底斷了,二叔再幫什麼人請託,薦官這類事。
姑媽也說,二叔以後,最好在家。
甚至大哥、元春都說,二叔在家他們省心,大家都好。
「噢?」
皇帝的眼睛閃了閃,感覺空氣都清新了些,「工部,賈政最近請假了?」
賈家和王家沒了牽扯,他用起來,就更放心了。
其實賈家打的主意,不管是父皇還是他,都是心中有數的。
朝中很多人都喜歡這樣干。
今兒個我扶你,明兒個,你扶我。
彼此利益交換的,好像他們父子是傻子似的。
「是!」
工部侍郎連忙低頭。
「這樣啊……」
皇上看了一眼好像要倒的王子騰,慢悠悠道:「回頭讓他自己寫個休致的摺子吧!」
「是!」
三言兩語,定了賈政的未來。
王子騰知道,要輪到他了。
但是他還年輕。
他要是休致回家,王家就完了。
「皇上!」
王子騰不顧傷腿,跪倒在地上,「臣還是那句話,請賈家拿出證據來,請藍副尉拿出證據來。」
藍家的丫頭如果有證據,肯定已經呈上了。
既然沒呈上,那定然是沒有。
「否則……,就是誣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