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2)
賺錢、聽戲,兩不誤。***
柴知秋在外頭很快活,並不時常想家。
他唯一惦念的是兒子天易。
天易時常犯傻,又老是生病,他老是擔心這孩子活不長久。這是最讓他揪心的事。
柴知秋經過藍水河邊時,往羅爺那裡拐一拐,這幾乎已成習慣。每次從外頭回來,他都要去坐一陣。羅爺不是大瓦屋家的什麼人,但在柴知秋的感覺里,羅爺卻像一位真正的長輩。
羅爺幾十年都在藍水河邊放羊,草兒窪有他的宅院,可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與羊為伍。
羅爺喜歡清靜。
天易果然在羅爺這裡。天還沒黑透,小傢伙已脫光衣裳躺在羅爺的被窩裡睡著了。他睡著的樣子像小狗。
柴知秋心裡就有些不痛快。
柴知秋不是對羅爺不痛快,而是對妻子不痛快。怎麼不好好照料孩子呢?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風,把天易撂在這河邊也放心?娘們兒!
羅爺看出柴知秋的臉色,說是我把天易帶來的,天易願意跟我玩兒,你別不高興。
柴知秋說也不能老讓你看孩子啊。
羅爺說天易娘夠忙的,她不容易,你別不知足。
羅爺的嗓音很低沉,渾厚。透著某種訓斥和規勸。
其實柴知秋也就是背後不痛快,並不敢當面對妻子抱怨什麼。對那個大他五歲的女人,柴知秋從來都存著敬畏之心。如果說他們的家是一條船,妻子從來都是舵手,他只不過是個能幹的船夫。
柴知秋服她,因為草兒窪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有她能幹。但柴知秋心裡又存著反叛。她在家裡一切都說了算,時時讓他感到憋氣。
柴知秋把天易揣在懷裡挑著擔子回到家時,天已大黑。妻子正在喂牲口,拿個拌草棍剛從屋裡出來,看到柴知秋,說:「回來啦?」平平淡淡的。慣了。
柴知秋說:「把天易接過去!」話就有些沖。
妻子沒有計較,她知道丈夫為什麼生氣。但她也不想解釋什麼,當爹的心疼兒子沒什麼錯。她知道他生氣不會長久。她常常很寬容地看他點小脾氣。就拍打拍打身上的草屑,上前把天易抱過來,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你先洗把臉,我這就燒湯。」
柴知秋不在家時,通常是不燒湯的,一天就是兩頓飯。草兒窪所有的人家都這樣,還有冬天只做一頓飯的。誰家的糧食都非常有限,庄稼人都懂得省儉。柴知秋回家例外,湯水是一定要燒的,一是要讓柴知秋燙腳,二是順便燒點麵湯好讓孩子們吃點。因為柴知秋每趟回來總會給孩子們帶吃的,比如一摞燒餅一個大壯饃什麼的。
天易娘這邊一燒火,在外頭玩耍的萍兒、燕兒就現了。晚上的炊煙在草兒窪是很稀罕的,誰家的鍋屋要是傍晚冒出炊煙來,會引得許多人遠遠地看,那一縷縷裊裊升起的炊煙讓人眼饞又讓人嫉妒。就是說這家人要燒湯喝了,要吃第三頓飯了。這第三頓飯對大多數庄稼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奢侈。
萍兒十二歲,燕兒十歲,看上去卻像雙胞胎。萍兒因為整天背著天易,壓得都不長了。傍黑風停時,兩個孩子跑出去玩兒,聽見有人叫:「看!天易家燒湯啦!」兩個孩子抬頭看見,先是一愣,立刻意識到是大大回來了,就趕緊往家跑。柴知秋回來是孩子們的節日。柴知秋正從草囤子里抱出一個圓圓的大壯饃,足有七八斤重,往案板上一丟:咣當一聲。萍兒、燕兒歡叫著撲過去,柴知秋高興得兩眼眯成縫,伸手摸住菜刀說:「閃開點!當心砍著了。」萍兒、燕兒一伸舌頭,忙退後一點,兩眼還是死死盯住案板。她們不僅是饞,主要還是餓,就像從來沒吃飽過,肚子里永遠空蕩蕩的。但她們平日不敢說,老說餓娘會罵的。柴知秋揚起菜刀,猛使勁砍下幾塊,萍兒和燕兒一人搶到一塊,抱起就啃。柴知秋說:「慢點!別噎住了。」
天易娘已燒好熱水,給柴知秋打了半盆,說:「燙燙腳吧!」
柴知秋一邊燙腳,一邊看孩子們吃壯饃,心裡十分熨帖。看孩子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滿足中又有些酸疼。妻子已經盛幾碗麵湯放在案板上,燈光下一臉倦倦的,卻也透著歡樂。柴知秋的怨氣早沒了,說:「你也吃一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