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3)
天易娘坐在一個小木墩上,拿起壯饃掰了一塊填嘴裡,又放下了,說:「我不餓,留給孩子們吃吧。***」
柴知秋說:「多著呢!今晚上都吃飽。吃吧吃吧。」
天易娘又拿起一小塊,慢慢嚼。
其實他們家裡有條件天天燒湯的,家裡有錢,也沒缺過糧,但天易娘不捨得。他們要省著錢買地,這是夫妻倆共同的目標。
要說掙錢,家裡主要靠柴知秋;要說把錢持家,就得靠天易娘了。她的心比柴知秋狠得多,有時晚上天易餓得哇哇哭,萍兒就求娘:「給弟弟做點吃的吧,我和燕兒不吃。」她還是不動心,寧願扯開懷讓天易吃奶。天易六七歲了還在吃奶,其實她的奶水已經極少了。要說餓,她比孩子還餓,家裡地里忙一天,作為長孫媳婦,整個大瓦屋家族的事也都要她操心,忙前跑后,有時餓得前心貼後背,頭暈眼花,可她硬是撐著,犯暈時就扶住牆站一會兒。
草兒窪的人都說這女人硬氣。說柴知秋是個會掙錢的,天易娘是個會把家的,不起來才怪。土改時他們只有三畝地,本可以划個貧農參加分地的,可他們夫妻倆都不同意,死活要當中農。工作組說按規定不能想當中農就當中農。天易娘說俺地底下埋著銀元呢過兩年就買地。工作組將信將疑,就問方家遠。方家遠是村長。方家遠說這可難說,到底是大瓦屋家的後人,說不定有些家底,地底下真有銀元呢。後來柴知秋就成了下中農。
工作組的人就很奇怪,說這夫妻咋不願當貧農呢?又分地又分浮財,明擺的便宜不撿,傻不傻?
但草兒窪的人都不奇怪,他們太了解柴知秋夫妻了。柴知秋是大瓦屋家的長孫,而那個女人的娘家也曾是幾千畝地的大戶人家,雖然這兩家都敗落了,但他們骨子裡卻是不服窮的。他們的祖上都曾擁有大群騾馬大片土地,現在讓他們當貧農,去分別人的土地和浮財,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
村裡劃了十幾家地主,最大的地主不過幾百畝地,最小的地主只有九十幾畝地。可他們畢竟是地主。
大瓦屋家的老兄弟三人中,有兩個在土改時被劃定為貧農,只有柴知秋的父親那個古里古怪的柴老大定為中農。但在人們的眼裡,草兒窪真正的大戶人家仍然是大瓦屋家。
儘管那座象徵著大瓦屋家族富有歷史的真正大瓦屋早已蕩然無存。
柴知秋在土改當年就買了三畝地,次年又買五畝。
草兒窪所有的庄稼人都瞪大了眼睛。
雖然這幾畝地比之他們的祖上顯得微不足道,但問題是他們在買地!而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乃至更長的時間裡,大瓦屋家一直是在賣地的。
你只要看著柴姑住的老石屋前後的空地就知道了。
那一片空地上堆滿了一塊塊的大條石,那些條石都曾是大瓦屋家埋在地里的界石。在過去的歲月里,大瓦屋家每賣一塊地,就扒出來幾塊界石,經年累月,竟擺放了很大的一片,足有上千塊之多!
賣地不賣界石,就像賣牲口不賣韁繩一樣,這是庄稼人祖祖輩輩的規矩。
因為留著界石、留著韁繩就是留著希望。
柴知秋一家剛喝完湯,七子就來了。
七子是老二房家的兒子,和柴知秋是叔伯兄弟。大瓦屋家老兄弟三人,都有幾個兒子,小兄弟加起來十幾個,是按出生順序排列的。柴知秋是長門孫,年齡又最大,自然是個領袖的角色。老兄弟三人都老了,那個被大家尊為老祖宗的柴姑雖然活著,已經不可能再管孫子輩的事。因此這個家族有什麼大事,都是和柴知秋夫妻商量。草兒窪的人稱他們是大瓦屋家少當家的。
七子不知柴知秋回來,是來找大嫂商議婚事的。一進門見柴知秋坐在屋裡抽煙,就笑了,說:「大哥,你啥時回來的?」
天易娘說:「你大哥剛回來,正要去找你。」隨手遞過一個小板凳。七子坐下了,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
柴知秋說:「七子,都操辦齊啦?」
七子沒搭話,兩手抱住頭,似有難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