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三章02(2)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沉入山峰那邊去了,月亮潭也隨之失去了光亮,只有一潭黑水在夜色中晃蕩,就有陰冷的風向四處漫溢。***黑馬冷得牙巴骨直敲,但他已明顯感到桃花的身體在變軟,變暖,漸漸接近自己的體溫了。
他知道桃花有救了。
當東方的第一縷霞光投射到月亮潭邊的草地上時,桃花在黑馬的懷裡終於出一聲呻吟,像從一個長長的大夢中醒來,那一聲呻吟是倦倦的、舒暢的、驚心動魄的。
黑馬低頭看著她已經泛起紅暈的嬌嫩的面龐,兩眼涌滿了淚水。哦!桃花,桃花。黑馬守著桃花二十年沒出桃花渡。二十年,黑馬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並沒有忘記柴姑,怎麼能忘記呢?從關外的大森林到中原的黃河邊,他看著她的背影追蹤了三千里。後來的幾年,又在荒原上如影子一樣暗中和她相伴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他的最寶貴的初戀都給了她。她不再是他追殺的仇家的女兒,早在追殺的途中就成了她的保護人。
但他們都太強悍。他們試圖互相征服,結果卻離得更遠。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夜,當他告別柴姑的時候,其實對雙方都是一種解脫。
桃花是另一種類型的女子。她溫順、嬌弱,渴望一個男人的保護。對黑馬來說,她又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和一泓淙淙透亮的泉水,讓他感到舒適和溫暖,讓他心平氣和,讓他野氣頓消,讓他感到一個男人的分量和尊貴。在這個世外桃源樣的山坳坳里,除了手中的獵槍時不時轟通一聲,他幾乎是懶洋洋地生活了二十年。
可他時常會想起柴姑。
初戀時的那種感已經沒有,剩下的只有絲絲縷縷的牽挂。
像兄弟一樣牽挂她。因為他們都曾是長白山的兒女。他甚至有一種負疚感,把她扔在那片荒原上再沒去探視過。
那片荒原有太多的兇險。
他知道柴姑會遇到很多麻煩。
有很多次,他走出桃花渡,站在山口下遙望風沙滾滾的荒原,一站就是幾個時辰。
他知道他不再是當年的單身漢,他有桃花,更有一群兒女。而且,他覺得自己已經老了,腿腳再不像以往那樣輕捷靈便了。
迎著荒原撲來的風,黑馬會流出淚來。他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柴姑。
那一年,草兒窪幾乎所有的人都出動了。
他們或步行或騎馬由近及遠,找遍了周圍上百里荒原,訪問了所有碰到的拓荒人,沒有任何朵朵的消息。
柴姑想起十幾年前的仇人瓦,那是個什麼壞事都幹得出的傢伙。可他已經多年沒有露面,會是他突然潛入荒原乾的嗎?
柴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她帶上一個夥計連夜騎馬去了黃口鎮,找到黃煙袋。黃煙袋背上長一個大瘡,卧床不起一年多了。他睡在床上接待了柴姑,他說不會是瓦乾的,瓦在十年前已經被臘殺了。這是柴姑沒有料到的。
但臘殺死瓦又在理之中。他為女兒夢柳報仇天經地義。
來的路上,柴姑本來還有些懷疑是黃煙袋乾的,但看他風燭殘年的樣子,一絲疑雲也煙消雲散了。她看到伺候黃煙袋的是一個瞎眼老太婆,不知是他什麼人,以前來是從沒有見過的。但柴姑沒有多問,心裡就生出一些感慨,好像山中一日,世上百年。這些年不大出來,只顧埋頭在她的土地上,荒原外頭的世界已有了這麼大的變化。無最是歲月,當年那麼威風八面的黃煙袋,已是一個垂死的老人,不由有些憐憫。
柴姑在床前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就要告辭,黃煙袋卻又喊住她,說姑娘你不要太急,孩子會找到的。柴姑點點頭,表示謝意。黃煙袋又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拉住柴姑說,我這一生殺過很多人,有壞人,也有好人,我算不得好人,我這一生……做夢一樣。那時他的眼睛里閃著遙遠的驚懼,混濁的淚水在凹陷的眼眶裡打轉轉。
柴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她猜不透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為什麼給她說這些。這似乎是一個英雄末路的心境,有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