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4)
當晚,柴知秋在八音家的灶窩打個鋪睡了。睡到半夜時被吵醒。是瘸子不知因為什麼事在打八音娘,好像是用棍子打的,是那種濕漉漉的沉悶的聲音,每打一棍都有一種入肉很深的感覺,只聽到八音在拚命哭喊向爹求饒,而八音娘卻是抽搐的泣叫,那壓抑的聲音極慘。想來她是不敢哭的。柴知秋站起身想去勸勸,又覺不妥。他不知那女人挨打因為什麼事,是否和自己有關,心中就有些忐忑。那濕漉漉的棍子的聲音像毒蛇一樣咬人,他想那女人如何承受得了。柴知秋沒打過人,更沒有打過女人,一根棍子打在水豆腐一樣的女人身上會是什麼感覺?他突然覺得這傢伙很可惡。
但他不能去。
終於沒有聲音了。死一樣沉寂。
柴知秋再也沒有入睡。天不亮他就走了。他怕看到八音娘挨打后的樣子。那個女人肯定更怕別人看到她一身的傷痕。那樣的場面肯定是尷尬的。
之後很長時間,柴知秋都沒有去八音家。因為他現他有些牽挂那個女人。對以前相好的女人,柴知秋都是興之所至,從沒動過,過後便不再想。可他對瘸子家那個女人,雖沒說幾句話,更無肌膚之親,卻老是不能忘記。她的俊俏的模樣,膽怯的神態,還有那個黑夜中出悶響的濕漉漉的棍子不時在眼前晃動,讓他煩躁不安,心神不寧。
他很想去看看她,卻不敢再去,他怕自己會失態。
有一天經過隱山鎮,遠遠看到瘸子仍坐在街口做買賣,那是他固定的攤點,一年四季都在那一個地方。柴知秋是不由自主地往那裡看的,他想知道一點有關那個女人的消息,希望能在那裡看到那個女人的影子。但那女人不在。
柴知秋有點失望,又在心裡好笑,和你有什麼關係呢?操閑心。
柴知秋正要走開,瘸子一轉頭看見他了,就大聲喊起來:「柴兄弟!好久不見啦,你去哪兒?」
柴知秋一驚,彷彿被人看穿了心事。腿卻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好像早就在等著那一聲召喚。那時他並沒有料到,此一去對那個女人多麼重要。
七子的婚事終於如期來到。
這一天整個草兒窪都像在過節。
這一天最風光的不是七子,而是天易。
在天易的感覺里,家裡老在娶新嬸娘。
每次娶新嬸娘,天易都是重要角色。
迎親轎不能空著,要有一個童子壓轎,天易是長門重孫,自然非他莫屬。按規矩,童子坐轎去,回來只能坐太平車,由牛拉著骨碌骨碌往回返,前頭的轎子里坐著的已是新娘子。
但天易不喜歡坐太平車,唯一的原因是坐在太平車上老是看到牛尾巴掃來掃去並且露出一隻屁眼,這讓他極不舒坦。於是他一路鬧著要坐回轎里去,這就壞了規矩。但新娘卻知道這小傢伙在自己未來那個家庭中的特殊地位,因此便寵他,讓他同坐轎里,攬在懷裡,也實實在在減少了一路的惶恐和寂寞。
那時轎子里一片紅的神秘。紅轎簾紅衣裙紅蓋頭,連空氣也染成了紅色,還有從新娘身上散的幽幽香味,使剛剛安靜的天易突然興奮起來。他在新娘懷裡不安地扭動,窸窸窣窣撕扯她的衣裙,新娘哪兒被他碰癢了,也把身子扭動起來,終於忍不住哧哧地笑,同時捉住他兩隻手,不讓他動彈。天易也不吭氣,只兩眼瞪著她,使勁掙動,像一匹兇惡的小狼。新娘有些撐不住了,而且有些害怕,她不知道這孩子究竟要幹什麼。一鬆勁,天易掙開黑瘦的小手,突然扯下新娘的紅蓋頭,兩隻黑亮的眼睛盯住她看,像在審視什麼。新娘就有些窘,這孩子的目光里有一種可怕的破壞性。新娘的蓋頭是不能中途揭開的,被人知道了會說這女子浪。但一直蓋在頭上又確實不好受,從娘家上轎到柴家落轎再到洞房花燭夜由新郎揭開,大半天加上大半夜,整個人像悶葫蘆似的由人擺布,哪怕要撒尿你也得忍著,滋味實在不好受。所以新娘出嫁時一般前兩天就不吃不喝,叫做餓嫁,說是為了表示離家的憂傷,其實更含著凈腹的意思。蓋頭被揭開就犯了忌諱,沒有哪個新娘敢這麼做,於是又趕緊從天易手裡搶過蓋頭重新蒙上。剛蒙好,天易又堅決地把它扯下來。如是三番,新娘終於不再堅持,反正在轎子里也沒人看見,就抱過天易附他耳朵上小聲說:「你不會告訴人,對不?」天易點點頭,狡黠地笑了。新娘現這個固執的孩子原來也會笑,於是也笑了,彷彿共同策劃了一個陰謀。他們在一瞬間實現了某種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