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十三章(3)
這一陣,老漢一直手足無措地看著,並不語。柴姑心裡沉沉的,這家人遭了什麼災,兩個孩子都是殘廢人。但她話到嘴邊無法問,就說我是過路的,今晚想在這借宿一夜行不?老漢忙不迭答應中中中。柴姑打個呼哨,喚來鐵青馬,從馬背上摘下兩隻兔子,說今晚就燒這個吃吧。老漢搓搓手接過去,說還讓你拿東西,快進去歇著吧,我去那邊收拾收拾。說著從懷裡摸出一把刀子,領著小男孩去了附近一片水窪。
柴姑走進庵棚,裡頭倒很寬敞,收拾得也很嚴整,葦牆上抹了泥,風透不進來。靠裡邊築了個很大的泥炕,上頭鋪了很厚的草。這家人鋪的是草苫,蓋的是草苫,穿的是蓑衣,他們沒有布衣就只有靠草了。柴姑沒覺得吃驚,住在荒原上的人幾乎都是這樣。轉身出來時,那女子正獃獃地看她,目光極為複雜,有親近、好奇,也有膽怯和慌亂。那一瞬間,柴姑感到這女子的心裡藏著好多好多東西,她似乎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卻又不能說不敢說也無從說起。她好像也在猜度柴姑,這人是幹什麼的,是臨時住一夜還是要住一些日子,自己心裡的話能不能跟她說,說了會有什麼作用,可是不說又好像錯過了機會。從她複雜的目光里,柴姑相信她心裡藏著的多是痛苦和難之隱,而且和老漢有絕大的關係。
柴姑看出來了,也似乎猜到了一點什麼。她試探著問了一句:「這老人是你啥人?」
女子仍獃獃地盯著她,沒有回答,眼裡卻忽然流出淚來。
柴姑知道不能再問了。
老漢殺好洗凈的兔子回來,正好看到那女子在流淚,愈顯得慌亂不堪,彷彿做了什麼事被人窺見了似的。之後幾個人就幾乎沒有再說什麼話,空氣冷凝而緊張。飯後,老漢說你們先歇吧,我出去轉轉,說著就到庵棚外去了,拿著煙袋。他一直在抽煙。柴姑看到了,他抽的其實是一種草葉,出濃烈的味道,嗆得人直想咳。
這夜月光很好。有時有一片浮雲滑過。
夜深了,老漢還蹲在幾十步遠的水窪旁抽煙,火光一明一滅。遠處傳來幾聲狼嚎。大地朦朧著霜氣。鐵青馬站在庵棚外,偶爾踩動一下四蹄,警惕地諦聽著四野。
那女子突然在黑暗中抽泣起來。
柴姑本沒有睡好,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又好像知道她為什麼哭。她在炕上翻個身,伸手拍拍她的頭,想說點什麼,卻不知應當說什麼。
「你帶我走吧!」
那女子忽然停止哭泣,決然地抬起頭說。
柴姑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一時愣住了。
「大姐,真的,你帶我走吧!我給你當用人,我啥都能幹。」
柴姑說:「那怎麼行?你這裡有一家人呢。」
「我不管這些。你不帶我走,我也要走!」
柴姑沒想到事會突然展成這樣子。可是這怎麼行呢?
「姑娘,你帶她……走吧,我願意。」老漢不知何時走進來,站在庵棚門口。月光中,柴姑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柴姑坐起來,這事不是兒戲了。
「孩子怎麼辦呢?」柴姑說。
「孩子我帶著,我能拉扯活。讓她一個人跟你走,行不?」老漢急切地哀求。
「女娃還小呢。」
「她能吃東西了。」
柴姑終於忍不住:「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漢嘆口氣:「別說了,造孽!」
天亮時,兩個孩子仍在睡著。
柴姑牽上鐵青馬,那女子緊隨著離開庵棚。她回頭看了孩子一眼,淚簌簌流出來。
柴姑說:「你叫啥名字?」
「我叫冬月。」
「你想好了跟我走?」
冬月點點頭。
老漢走到庵門外,漠然地站住了。他似乎看了一下天,又看了看遠處一片裸露的地,乾咽了一口唾沫,沒說什麼。
冬月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她緊緊咬住唇,渾身都在哆嗦。
柴姑對老漢說:「你老人家保重。」
老漢喉嚨里咕嚕了一聲。
柴姑扶冬月上了馬背,自己也翻身騎上去從後頭攬住她的腰。馬走到水窪邊時,突然從背後傳來一聲孩子的慘叫。冬月頓時臉變得煞白,滾下馬就往回跑,柴姑愣了愣,忙撥馬轉回,也往庵棚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