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五章(8)
腳下的岩頭是突向月亮潭的一座逸峰,就像凌空而起的一座天然跳台。***
這地方真是再好不過。
桃花曾無數次攀到這裡,眺望月亮潭,眺望群山,眺望群山上的星空。一切都是這麼美好。她把衣裳從胸前拿開,抓在手裡像舞動一縷綵綢,乘一股清涼的夜風,縱身撲向月亮。
桃花失蹤三個月之後,劉老漢才知道她是跳進月亮潭的。劉老漢在桃花最初失蹤時,曾和孫、王兩家共同滿山尋找,上百里山區每一塊石頭每一處洞穴都走遍了,還是沒有蹤影。後來,劉老漢又去山外尋找,還是沒有形跡。這才想到桃花夜裡跳了月亮潭。其實他心裡早就在想這種可能了,只是不願面對這種可怕的可能。他不相信女兒會死去,或者說不能接受女兒死去的事實。每次在山上找人經過月亮潭時,他甚至都不願朝那裡看一眼。他害怕會突然看到一個漂浮的女屍。劉老漢有時會故意繞開月亮潭,他不敢看到它。希望月亮潭不要存在。但他心裡卻一直在想這個地方:月亮潭月亮潭月亮潭月亮潭……
劉老漢已經憔悴不堪,滿臉枯黃,步履蹣跚。老妻已病得奄奄一息,每天由王家媳婦照看。
孫老漢和劉老漢一樣著急,桃花本來要做他家媳婦的。他和劉老漢一樣心疼桃花。其實三家人都是同樣愛惜看重桃花。桃花是他們共同的驕傲,共同的公主,共同的靈魂。有了桃花,他們三家人才這樣親密無間,才有這麼多話題,日子才這麼充實。桃花是桃花渡的精靈。
自從桃花消失以後,滿山的樹都枯了。
原本碧綠的桃葉紛紛變黃變枯,如秋風掃過一樣,簌簌落地。
桃花渡滿目凄涼、蕭條。
滿山的落葉隨無數條小溪,一齊湧向月亮潭。
滿筐是唯一保持平靜的人。
他像往常一樣,吃飯、上山幹活,回家睡覺。
滿筐睡覺時喜歡抱一截木頭。
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種怪癖。
這毛病有好多年了。而且他每天都要換一截木頭。有時是一根木棍,有時是一個樹杈,有時是一個樹樁疙瘩,有時是一截和他腰桿一樣粗的樹身。
滿筐一到要睡覺時就顯得很忙。忙裡忙外,一會兒在屋裡擺弄一截木頭,塞到被窩裡看看不合適,然後又抱下來扔到門外去,然後再去山上鋸另外的木頭。孫老漢常被兒子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大動肝火,你吃飽了撐的弄這些爛木頭幹啥?被窩裡是放木頭的地方嗎?
滿筐低了頭不吭氣。牯牛一樣的一條漢子還像個孩子。
滿筐不愛說話。
但誰也無法阻止他往被窩裡塞木頭。有一截木頭抱在懷裡,他會睡得極安穩,驚雷打在窗子上也不會驚醒他。滿筐無喜無憂,沒心沒肺。
對於桃花的失蹤,滿筐完全是個局外人。
沒人拉他去尋找桃花,也沒人問過他關於桃花失蹤的事。滿筐只是個憨子,他懂什麼呢?滿筐只是一塊木頭。
但當幾個月下來,尋找桃花終於沒有結果后,孫老漢終於想到要問問兒子。也許他知道一點什麼?
他突然記起桃花失蹤的那天晚上,滿筐回來很晚,並從山上拖下一截很大的木頭。那木頭水淋淋的,而天並沒有下雨。他正要往被窩裡塞的時候,孫老漢怒氣沖沖地訓斥:「你哪裡弄這塊濕木頭?甭往被窩裡塞!」
滿筐卻粗蠻地大笑起來:「洗澡,洗澡!我給它洗澡!」
當時孫老漢沒怎麼往深處想,後來卻越想越有點不對勁。滿筐很少這樣放肆地笑,好像神經被什麼刺激得特別興奮。他怎麼會想起給木頭洗澡的呢?總不是看到桃花洗澡了?他也知道桃花有潔癖每天要去山上的小溪洗澡的。
於是那天晚上,他一把扯住兒子的耳朵,急乎乎地追問:「滿筐!對我說你看見桃花洗澡啦?」
滿筐先是一陣呆,好像在回憶什麼,而後點點頭。
「你對桃花怎麼啦?」
「沒、沒。」
「後來呢?」
滿筐捂住耳朵往外掙。
「後來呢?桃花就去了月亮潭,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