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十六章(7)
二瘸子掙彈開草繩男人,往前一步就要給少奶奶燈芯下跪,燈芯一把扶起他,目光示意他甚也甭說,只管上路就是了。***可二瘸子終是耐不住,非要說,嘴唇哆著,壓了幾年的話不知打何說起。少奶奶燈芯猛地放下臉,二瘸子,甭給臉不要臉,就你那點陳穀子爛芝麻,下河院不想聽!
二瘸子嚇得,忙忙閉了嘴,騎上騾子去南山窯上了。
二瘸子要說的,就是老管家和福的死。
其實包括草繩男人和木手子,這件事早已心知肚明,之所以久長地壓著,就是聽了少奶奶燈芯一句話,有些事兒,聽見了裝沒聽見,知道了裝不知道,這人啊,裝得越多,心就越重,心一重,活人就沒一點味兒了,你說是不?
老管家和福是二拐子害死的。
南山煤窯大災的前一天,管家六根找過二拐子。管家六根左等右等,不見窯巷有何動靜,終是相信,窩耳朵不是一個干大事的料。於是,他把目光投向放驢的二拐子。
關於下河院屠夫青頭的死,就是在那個松濤轟轟作響的黃昏到了二拐子耳朵里的,不過,管家六根提到那包讓青頭斃命的毒藥時,特意地提起了一個人,老管家和福。管家六根說,是他,是他打溝外拿來的毒藥呀,還親自……
二拐子聽不下去了,二拐子縱是再不孝,聽了這話,心裡的火還是騰地燃了起來。所以燈芯說,不該聽的,最好還是不聽,一聽,心就亂了。
窩耳朵不敢做的事,二拐子終是做了,不過,他做得並不密,打新巷出來的一瞬,正巧讓自個舅舅二瘸子給看到了。
二瘸子這些年,過得真是不容易呀。要守住這麼一個秘密,容易么?
好在現在二拐子沒了,奶媽仁順嫂也成了一口氣,二瘸子再進了下河院,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少奶奶燈芯頹然嘆出一口氣,為等這一天,她容易么?
歷經數年風雨的下河院終於走向太平,彷彿不再有任何力量能破壞它的安寧與和諧,雪落雪融,油坊的榨油聲從喧囂走向平靜,這個冬天是少奶奶燈芯一生中最溫難捨的日子,她的腳步穿梭在下河院與油坊之間,彷彿那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奔波的一段路,生命的希望和未來的暢想在日復一日地奔波中被無限拉長,延伸到一個目光無法抵達的遠處。
縹縹緲緲的愛似乎跟白雪一樣聖潔而美妙。
它讓兩個人兒在下河院和油坊之間,踩出了一條相思的路。
所有的災難和不幸都為這條路讓道,好像一踩到這條路上,幸浮便像沙河水一樣濤濤不息。
突然有一天,少奶奶燈芯邁向油坊的步子終止了。
路斷了。
少奶奶燈芯驚恐地盯住路,不相信自個到現在還能把路看錯。
可她確確實實看錯了。人世上,有哪條路不是危機四伏,不是險象叢生?愛,幸福,夢……少奶奶燈芯縱聲一笑,感覺自個真是荒唐,人世真是荒唐。
菜子將要榨完的這個後晌,少奶奶燈芯忽然叫住木手子,跟他說夜裡出趟門。一直被濃重的心事鎖緊愁眉的木手子聽完少奶奶燈芯的安頓,臉上即刻漾起明亮的笑容,快快收拾好東西,沒等天黑就催少奶奶上路。
夜幕低沉,溝色掩在一片黑暗中,少奶奶燈芯跟著木手子朝溝外走去。兩個人一路無話,只有沉沉的腳步聲洞響在溝谷。天已還暖,冰封的大地泛出濕氣,通往溝外的山道曲曲彎彎盤桓在山坳里,像伏在山上的一條巨蛇。這是通往溝外的唯一路徑,也是一條讓溝里人望而生畏的險要之路。少奶奶燈芯徑直將木手子領到目的地,說,就在這挖吧。
木手子放下手中的杴跟洋鎬,借著黑夜四下看了看,這兒是一個下坡道,陡峭的山路在坡上拐個彎,急急地朝下延去。路面剛夠一輛車過去,往南是直入雲霄的陡壁,往北是一懸到底的危崖。單從山勢看,這兒比黑雞嶺還險要。木手子掄起洋鎬,朝堅硬的路面拋去。冬盡春至的日子,夜風雖寒卻有了濕軟的春意,吹得人身上痒痒。費力將凍層揭開,下面便是濕土了。木手子越挖越順手,越挖越有勁。他在腦子裡忍不住罵自己,蠢呀,蠢,少奶奶是誰,縱是一溝人合起來算計她,也未必能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