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110章 108自渡(八)

111.第110章 108自渡(八)

第110章108.自渡(八)

修逸蹲下,平視昭昭:「被欺負了?」

他想擦去她眼角的淚。

昭昭卻擋開了他的手,別過頭說:「沒有。」

方才還哭得起勁呢。

「要不要我為你出頭。」

「不要。」昭昭頂著紅紅的眼,倔得像牛:「我才罵完那女的狗仗人勢。現在讓你幫我出頭,我和她有什麼不同?」

「真出息。」

修逸遞給昭昭巾子擦臉,又拿了水給她漱口。昭昭簡單收拾了下,不冷不熱道:「你怎麼來了?」

修逸不語。

昭昭又問:「看我出醜,是不是很得意?」

修逸氣笑了:「你當我是你,越是看著別人落魄,越是心裡冒火?」

他意有所指。

昭昭抬起頭瞪他,沒好氣地問:「誰心裡冒火了?」

「某天晚上我喝醉了酒,有人站在我頭邊,看了我好久。如果眼神會發熱,我身上大概會被燙出洞——」修逸用涼涼的指尖點了點昭昭的眉心,「誰在心裡扒我衣服?」

他說的是昭昭進藏書閣的那晚。

昭昭拍開他的手,借著酒勁兇巴巴道:「少勾引我。我還有正事要做。」

卑躬屈膝了那麼久,收尾時可馬虎不得。

昭昭越過修逸走了,想起了什麼,回過頭說:「你千萬別做什麼。那孫子寵著小妾狗仗人勢,我自有辦法收拾他。」

走了幾步,又很彆扭地說:「你等我。」

昭昭原本心裡堵得慌,被修逸過問幾句,瞬間就想開了。她從前伏低做小、被羞辱的時候還少么?出身低賤的人,最不值得愛惜的就是臉面。幾句話就能換來真金白銀的利益,當真是賺得不能再賺了!

想通這一層,昭昭渾身暢快。她回到席上,一口一口乾娘把那小妾哄得呵呵笑,又很上道地管李大人叫乾爹,這倆公母被她哄開心了,嘴巴比褲腰帶還松,什麼話都往外說。

散席前小多及時趕回來了,也不知他從哪搞來了一串佛珠和保濟寺和尚親手抄的佛經,小妾見了直呼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妾說佛物不可近酒葷,拿著東西先離席了。

張大人和姐兒瞧著散席,也跟著下了樓。

屋中只剩李大人和昭昭小多三人,他今晚被捧得很開心,拍著昭昭的肩笑道:「哪天乾爹府上擺席,閨女你可千萬要來!」

來什麼?來給眾人逗樂嗎。昭昭心中厭惡,面上卻滴水不漏地回了話。

等終於送走他們,小多才皺著眉問道:「你幹嘛認這倆公母當乾爹乾娘?」

這不是自甘下賤嗎。

昭昭擺擺手,示意別提這茬兒:「就當哄傻子玩了。」

她拿了紙筆,閉眼回想了下那小妾的五官神態,落筆描畫出一張美人圖,滿意地遞給小多:「去尋尋有沒有這模樣的姐兒,神似的就行。」

小多舉起來看了看,嘀咕道:「你是想給那胖蛤蟆送女人?讓那小妾溜酸吃醋?」

昭昭倒了杯酒一口悶了,笑罵道:「乾爹乾娘?干他爹干她娘!那胖蛤蟆管不住褲襠,我便尋幾個帶臟病的姐兒送他,兩公母等著一起發爛吧。」

她今晚醉得厲害,走路時深一腳淺一腳的。小多怕她摔著,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就這樣走到了一處露台前。

只見一人倚欄亭立,一身白衣在月光下如霜似雪,拂過他髮絲的風吹到小多鼻間,是冷冷淡淡的沉香味。

小多疑心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才喃喃道:「……言哥?」

修逸回過頭。小多見果然是他,錯愕道:「你怎麼來了?」

「他鬼迷心竅……」昭昭晃著步子走到修逸面前,一點也不害臊地用手指挑開修逸的衣領,見她留下的牙印果然沒消,很得意地笑了笑:「莫名其妙地就跑來了……對吧?」

修逸用扇柄挑開昭昭的手,冷漠道:「沒大沒小。」見她醉得步子不穩,捏著她後頸往外走,對小多說:「她剛吐過,肚子里空的。你餓不餓?」

小多懂他的意思,忙說餓。

夜已經深了,青崖樓后廚不開火,三人只好去夜市尋了個胡人燒烤攤,點了一堆牛羊葷膻之物。

昭昭一口酒一口肉,還在罵著那兩公母。

修逸淡淡問:「你順心的事就這一件?」

昭昭用手支著頭,臉上撐出笑:「不然呢。」

桌上頓時靜了。

小多鼻觀眼眼觀心,心想自己在這裡他倆說話不便,尋由頭開溜:「旁邊就是花柳巷,我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姐兒。」

他一陣風似地跑了。修逸好奇道:「他找女人做什麼?」

昭昭簡單解釋,修逸說她玩得臟。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大活兒還在後面呢。我的臉豈是那麼好踩的?」

她用穿肉的竹籤擺出一個殺字,又問了一遍:「你來做什麼。」

修逸抿了口酒:「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沒等他說,昭昭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兩人從未離得如此之近,近得他能看清昭昭貓兒似的眼睛清澈而冰冷,其中浮著一點猩紅,是他的眉心痣。

昭昭感受著掌心下的觸感,醉笑道:「猜猜看,咱倆為什麼能心平氣和地坐著吃肉喝酒?」

「猜不到。」修逸淡淡道。

他說話時的氣息撓得昭昭掌心癢。

「因為你沒有在我受欺負時闖進來,擺出你高高在上的身份為我撐腰,讓那些我費力討好的人跪在你腳邊,唯唯諾諾磕頭認錯。」昭昭用指甲劃了划他眉心的小痣,「如果你比我站得高,望得遠,我憑什麼還能這樣對你……所以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做。前途好壞都是我的命,由著我自己去走。」

許是酒意上頭,昭昭心裡當真冒出了火。她怕自己惡向膽邊生,會用力把修逸眉心的紅痣扣下來帶走,於是趕緊收回了手,冷冷道:「我要走了。」

說完這句話,她當真不管不顧地走了。修逸付了賬跟上,默不作聲地望著她瘦弱的背影,許久許久后才說:「我騎了兩天的馬。」

雲州城到濮陽縣這麼遠?

昭昭裝作沒聽見,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彷彿身後有鬼在追。不能聽,不能聽……半個時辰前她奴顏婢膝討好的那些人給修逸舔鞋都不配,修逸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這次委屈受得輕,她能硬著骨頭不求他幫忙,那下次下下次呢?走捷徑、攀高枝太舒服了,指不定她哪天就忍不住了,變成搖尾巴的狗,把兩人的關係搞得像妓女和嫖客。

妓女……

昭昭猛地定住步子,攥著袖裡的那枚扳指,留著能做什麼?徒增妄想罷了。

她緩緩回過頭,對幾步開外的修逸伸出了手,掌心躺的正是那枚扳指。

「拿回去,不然我就扔了。」

月光落在她瑩白的掌心,將扳指映得像一滴帶血的淚。

修逸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我當真會扔。」昭昭重複道。

說完狠話,昭昭左顧右看,扔到左邊的屋檐怕摔碎,扔到右邊的池塘怕撈不到……見修逸不言不動,她把那枚扳指扔進路邊積雨的大水缸,砸出一朵虛張聲勢的小水花。

明明是她薄情寡義,她倒黯然得像是自斷一臂:「不準再來找我了。」

腦中的酒意已經全醒了,卷著落葉的夜風吹得昭昭身上很涼。她明明該走的,卻留在原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發獃,像是在等頭頂高懸的刀落下來。

搞得這麼難堪,她以為修逸會難過,會失望,會轉身就走,再也不來……可她的手腕忽然被捏住了,緊攥的掌心被扒開,冰涼涼的東西塞進來。

那是一枚印章,上好的長條玉,上面的亂痕混著血絲,不知是哪個愣頭青在刻章時弄傷了手。

「我小時候讀書,讀完后喜歡在末頁印個章,太傅說這是個好習慣。你已經開蒙,我來不及仔細拋光后再送你,粗陋之物,不想要的話也可以丟了。」修逸淡淡道,「方才我說的話你不想聽。那我換一句——我要去北邊了,再也不會煩到你。」

說完這些話,他如昭昭所願,乾淨利落地轉身走了。

這一次,昭昭沒勇氣去看他寥落的背影。手中的印章涼得發燙,像一顆顫抖的心。

她知道修逸還沒走遠,她想沖他的背影大喊『等我發達了,再挺直了背來找你』。

可她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任由那道腳步聲越來越遠,消失不見。

——

小多跑了四五家青樓,拿著昭昭描的畫像,頂著老鴇錯愕的目光,好不容易找出了三個模樣像且有臟病的姐兒。

臟病難醫,一旦染上了就得花錢續命。偏偏染上臟病的姐兒都賺不著什麼錢,進少出多。

當小多拍出三張銀票在她們面前時,她們感激涕零地恨不得磕頭,道過謝后,怯生生地問:「小哥兒,咱三個一起陪你?你莫不是遇上了啥事兒,想不開了?」

小多清了清嗓子:「不是陪我。我家老爺好這口,讓我先搜羅著,留待後用。」

三個姐兒面面相覷,疑惑又震驚。她們在紙上落了名,嘀咕道:「你家老爺人還怪好嘞。」

出了花柳巷,小多回到方才的燒烤攤上,發現昭昭修逸都不見了。他拉住老闆問:「坐這兒的那兩人往哪去了?」

老闆指了指街尾,害臊道:「那小兩口摟摟抱抱,急不可耐地往沒人的地方去了!」

小多心裡咯噔一聲,趕緊往黑黢黢的街尾跑。等到了,卻見昭昭獨自坐在積雨的大水缸邊發獃,頭髮和衣服都濕了,啪嗒啪嗒滴著水。

「昭昭兒……」小多到她身邊,無奈地問:「你發酒瘋,跳水缸里做什麼?」

昭昭望他一眼,又垂下了頭。

小多左看看,右看看,果然沒看見修逸,不平道:「人家屁股還沒坐熱呢,你就又把他凶走了?」

昭昭攥著兩隻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啊你!」小多氣得跺腳,想罵幾句,又忍住了。

他見昭昭這慫樣不像能走路的樣子,便去車馬鋪租了匹小馬,讓她倦懨懨地趴在馬背上。

小多牽著馬,嘀咕道:「昭昭兒,有天你不在,我問了言哥一句話。」

昭昭轉頭看向他。

「我問他,要是許仙知道白娘娘是妖非人,還會跟她在一起嗎。言哥笑,許仙說不定就喜歡會吃人的妖怪呢……昭昭兒,你懂他是什麼意思嗎?」

昭昭把頭轉回去,悶悶道:「不懂。」

「你難道不是怕他看清了你是什麼東西,就不喜歡你了?」

小多默默地聽了會馬蹄,又說:「我們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很多事情上我尚且看不慣你,若他真能——」

「夠了。」昭昭打斷他,沒好氣道:「我難道是個貓兒狗兒,一生非得找個人依附?我不想被人喜歡行不行!」

她心裡有怨氣,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了,指著天說:「小多,他是天上月,我是地上霜。和他在一起,我早晚都得把脖子仰斷了!」

小多嫌她彆扭,理論道:「你上次說他勾引你,這次又說他高高在上要你仰望,人家怎麼你了?」

「你能說出這種話,只因為你不是女的,更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小多恨鐵不成鋼:「其他事上你聰明,這事上你怎麼如此想不開?庵里的姑子都比你有人味!甭說那些有的沒的,人家實打實地對你好,你也對人家有意思,幹嘛整得這麼別彆扭扭?」

昭昭把臉埋進鬃毛,恨不得躲進馬的身體里。許久后她才說:「虞媽媽從小給我們講,不要相信男人。我聽著這種話長大,又見過那麼多的花榮葉萎,恩斷情絕,哪還敢沾這些?」

「小多,我剛想了想,如果和他在一起我會怎樣。」昭昭輕聲說,「因為多疑,我會變成瘋子。患得患失,上一刻相信,下一刻就懷疑……哪怕皮粘著皮,骨連著骨,兩個人成了一團難以分割的血肉,我還是會不甘心地問他,我們為什麼沒有共用一顆心。」

她自嘲一笑:「我是對他有意思,但這種喜歡,世上哪有人給得起?」

夜風寂寂,小多將腳下的落葉踩得簌簌響,嘆了口氣道:「那你就錯過吧。」

「錯過就錯過!」昭昭像是在賭氣,「更何況他馬上就要去北邊兒了。」

小多皺起眉,正兒八經地問:「九死一生,你也不去送送?」

「不去。」昭昭冷冰冰道,「死也不去。」

轉過頭,她盯著手中的印章,心裡想的卻是完蛋了。

一個她拿捏不住的男人,攥住了她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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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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