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天意(3)
……
半小時前。
喬唯歡腿被人踩著,脖子還被掐住,大半張臉貼著腳墊,艱難的大口呼吸,「我可以給你們,多少都行……」
後座上的男人彎下腰,粗魯地翻開她的外套,大手上上下下的在她身上梭巡,不放過每一個口袋。
摸到錢包,男人打開看看,裡面有幾百歐,抽出幾張卡問:「有多少錢?」
喬唯歡抿起嘴唇,深黑的眼眸里,一片暗沉的凜冽。
這些人真是沖著錢來的,但為什麼是她?
看喬唯歡沒有聲音,男人不耐煩的扯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臉抬高:「我問你有多少錢!」
開車的人回頭看了眼,「不用問,她有很多錢,足夠我們離開英國去過好的生活。」
這人就是最開始開車帶著她們來小鎮的人,老師的朋友,好像是叫尼爾森?
眼下聽他篤定的口氣,恐怕是已經從喬小包的老師那裡了解清楚,才會選到她頭上。
老師對她們知道的不算太多,有錢,沒什麼人際,還是體征明顯的國外人士,不小心死在陌生的英國,不會引起大轟動。
那老師和他們是不是一起的??
剛剛尼爾森是和老師結伴去的醫院,現在他人在這裡,老師沒在,喬小包還在醫院!
喬唯歡渾身冰涼,顫著手抱住頭,「都給你們,我的錢都給你們,求你們別傷害我……」
她要反應乖順,要和外型一樣,是個柔弱好欺負的,這兩個人才不會太過警惕她。
才會有機會逃走!
男人鬆開她,重重地把她丟回縫隙里,低頭開始檢查她的卡。尼爾森一時半刻也沒再說話,專心致志的盯著前方的路。
那車正在開向半山腰,尼爾森應該很了解這裡的地形,小小的顛簸之中,老樹枝葉刮蹭車窗,這人仍然毫無猶豫的循著他熟悉的路前行。
又一個顛簸,喬唯歡的額頭撞到車座底下的堅硬,難忍的哼了一聲,抬手捂住發熱發疼的額頭,眼光卻悄然抬起。
胸腔里的恐懼山呼海嘯般襲來,冷汗爭先恐後地下落,迅速打濕貼身的衣服,腦袋裡卻愈發清醒。
目的地在山裡。
尼爾森被她看見臉,或者說對方根本沒有想過遮掩,不怕她認出來和事後報警的指認,就是沒打算給她活下來的機會。
這裡的山很多,隨便找個地方埋起來,再被發現都不知道是幾百年後的事。
等到停車,到了他們覺得方便下手的地方,她就不會有活路。
喬唯歡沉黑的眼眸垂下,餘光瞥見,踩著她腿的男人還在翻卡。
「密碼多少?」
喬唯歡壓低聲音,「密碼是……」
恰好一個幅度更大的顛簸,男人手一滑,兩張卡掉到地上。他咒罵兩聲彎腰去撿,那卡被他不小心碰到,反而更向車座底下的縫隙滑,他踩著喬唯歡的腳挪到後座上借力,伸長胳膊去摸索。
機不可失!
喬唯歡屏住呼吸,閃電般伸手解了車鎖,死死地扳著車門框把身體拖出去,跟著手腳並用地爬出車廂。
幸好山路沒那麼平坦,車速不算快,她跪在地上停頓半秒,緩解手腳撞地的衝擊,而後飛速起身沿著下山的路跑。
身後傳來暴怒的吼叫:「她跑了!」
「蠢貨,你怎麼沒有看住她!快去追!!」
喬唯歡完全不敢回頭,胸腔劇烈起伏,眼睛里只有狹窄的山路。
但這條路太過筆直,以她的速度,早晚會被身後的人追上!
喬唯歡轉過視線,枝葉的綠色在夜裡濃郁成壓抑的黑,入目儘是無風自動的搖擺樹影。
……只能拼一拼了!
腳步一轉,喬唯歡倏地鑽進不見盡頭的樹林當中。
無人打理的草叢快要沒過小腿,彎月用光澤為它們披上霜白的披肩,讓它們看起來像刀刃般鋒利。
身後的暴吼還在繼續,喬唯歡短暫的回頭,發現他們手裡多了兩個電筒。
那點亮色不帶任何溫度,全然是催命的信號。
喬唯歡轉回身子,弓起腰放輕手腳,小心快速的穿梭在林木之中。
那兩個人可能是找錯了方向,聲音漸漸變得模糊,聽起來已經和她有些距離。
喬唯歡放平呼吸,背靠上粗壯的老樹,抬眼打量四周尋找出路。可這片樹林太大了,到處都是陰森的樹影,看不見任何的人工光源,她找不到小鎮的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
……不對,尼爾森他們知道,她一定是想回小鎮,說不定就在某個必經之路等她,畢竟這地方他們比她熟悉的多。
額角的青筋不停的跳,半冷半熱的汗珠從發間滲出,再滑過眉骨,搖搖欲墜地掛在眼睫上。
喬唯歡抖著手抓住領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莫西臨應該發現了不對的地方,他會怎麼做?找當地警方?
可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怎麼找!
手機不在身上,沒有任何通訊方式,老師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們一夥的,其他人不會關心她的下落,就算覺得不對,也不一定報警。哪怕報警,這麼短的時間,警察也不一定會認為她是出了意外……
正思緒混亂間,隱約有聲音傳來,喬唯歡頭皮發麻的重新彎下腰,飛快地繼續向前。
喬小包還在等著,她絕對不能讓這兩個催命惡鬼追上!
喬唯歡全身的神經都綳了起來,沿著坡度一直向下,不知道走了多久,渾身已經濕透,卻還是見不到任何光亮。
忽而遙遙的聽見來自天際的聲響,喬唯歡腳步頓住,下意識的抬頭去看。
漆黑的穹頂上,一個小黑點帶著巨大的轟鳴而來,隨後第二個、第三個……
潮水般的直升機,肅穆地向前行進,沒有片刻停頓的從她的上方飛過。
愣神的片刻,濕潤的泥土鬆動,喬唯歡腳下一滑,劇烈的疼痛從腳腕上傳來,她猛地咬住嘴唇去抓旁邊的樹枝,但沁滿汗水的手心太滑,根本抓不住。
跌跌撞撞的沿著矮坡滾下去,直到脊背撞上石頭才停止。喬唯歡悶哼一聲,體力透支的身體快要散架一般,手腳完全使不上力氣。尤其是右腳,剛那一下好像扭到,腫脹感正在發酵。
就在這時,矮坡上方有刺目的白色光柱一閃而過。
喬唯歡倏地停了心跳,掙扎著爬到樹根底下,顫著手指把大衣緊緊地攬好,謹慎的把自己縮成一團。
對面,白光照在草木上,晃了晃之後沒再回來。
喬唯歡重重的呼出口氣,筋疲力盡的閉了下眼睛,跟著全身一僵。
圍巾不見了!
身後傳來沉重的一聲,像是有人從坡上跳下來。
喬唯歡屈起腿要站起來,右腳上的刺疼讓她倒吸了口冷氣,而後她的頭髮被抓住,用能扯碎她的力道,把她從樹后拖了出去。
「女表子,你怎麼不繼續跑?!」
伴隨尼爾森的聲音而來的,是他猛力的巴掌。
喬唯歡被煽得半邊臉沒了知覺,牙齒撞到柔軟的口腔,腥氣頃刻間躥進鼻腔。
腦子裡嗡嗡作響,冷痛麻齊齊湧上,喬唯歡透支的身體再沒能力反抗。
這次尼爾森沒有再大意,從口袋裡掏出膠帶,三兩下把她的手腳困得嚴嚴實實。
尼爾森把喬唯歡拖到山腰一處廢棄的木屋裡,他把人丟在地上,翻過喬唯歡的肩,大力拍她腫起來的半邊臉,「你剛剛沒有說,密碼是多少?」
喬唯歡半睜著眼睛,乾涸的眼珠轉動,小幅度的蠕動嘴唇,啞著嗓子問:「我說了,你會不會放了我?」
「我只想要錢,你的命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但尼爾森仍然沒打算放了她,就像她猜測的一樣,他敢讓她看見臉,就沒準備讓她活下去製造麻煩。
畢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尼爾森背過身,不知道從哪裡摸出把刀,架在喬唯歡的脖頸上。
「聽著,你現在要把你所有的銀行卡密碼說出來,等我確認裡面的錢足夠多,我就放了你。」
冰涼的刀刃微微壓下,鮮紅的血珠滲出,落在深色的外套上,留下幾團小小的陰影。
喬唯歡費力的仰頭,減輕刀刃的力道,「密碼不一樣,你把卡拿給我看,我一個個的告訴你。」
尼爾森放開她,從同伴那接過錢包,抽出一張卡來:「多少?」
喬唯歡卻沒說話,尼爾森大步過去,重重地踢在她的小腿骨上,「是多少!」
喬唯歡痛苦的抽搐了下,氣若遊絲的說:「我告訴你,你就會動手,除非你能讓我看見我還會活下去的希望,不然我不會說。」
尼爾森紅了眼,一下下地踢她,「……女表子!你到底說不說?」
喬唯歡蜷起身體,忍著密集的疼,就是不出聲。
她這輩子好像都活在見不到的危機當中,卻從來沒有在臨危關頭想起別的。
然而這一次,她想到了喬小包,想篝火之下那張讓她牽挂的小臉。
還想起那雙封存了夜色的眼。
——世界充滿變數,沒有平常,只有無常,人的平安順遂是種偶然,偶然早晚會結束。
那能不能再給她一個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