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顧言城（一）

三十幾年前，家族的長孫呱呱墜地的時候，顧家的生意在江城已是做得風生水起，於是顧山就給孫兒起了個名兒：顧言城，寓意顧氏一脈總有一天能掌握江城的話語權。

所以，顧言城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男人，不幸的是，在他兩歲那年，母親因為車禍去世，一年之後，父親就把繼母娶進了家門。

生母的過世對他來說其實沒多大影響，從他開始記事起，「母親」的印象已經定格在繼母身上。

事實上，這位繼母對他也足夠好，生活學業幾乎無微不致，在他五歲那年，繼母懷孕了，他滿心歡喜地準備迎接小生命的到來，喜悅的心情不亞於繼母和父親。

可是沒想到，在弟弟落地一個月之後，便不知了去向，繼母關門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一開門，又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依舊對他關懷倍至。

他不敢多問，因為一旦提及「弟弟」兩個字，繼母的眼眶就會泛紅，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他。

後來顧言城才知道，弟弟被送到了很遠很遠，一個叫法國的地方，繼母和父親每年都會往返法國兩次，帶著滿心歡喜而去，攜著深深遺憾而歸。

他不懂，為什麼要這樣，既然父母不說，他只能去問爺爺顧山。

「因為顧家只需要一個繼承人，那就是你，阿城！」顧山很冷靜地回答他，頭也未抬。

而這個時候，顧山已經隱居在深山，把顧氏的掌控權交到顧言城的父親手上。

可他還是不懂，弟弟被寄養在別處和「唯一繼承人」有什麼關係，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他那天肯定不會在自製的航模飛機上綁小繩，更不會將繩子的另一頭拴在自己手上……

只可惜，沒有如果。

顧言城永遠都不會忘了那一天，他帶著手工制的小飛機，跟著繼母和父親，高高興興地到一家西餐廳吃飯。

因為是第一次做航模，他很珍惜自己的勞動成果，生怕小飛機給飛沒影兒了，所以把機身和自己的的手腕綁在了一起，沒想到這樣一來，竟埋下了禍端。

一家人吃完飯，又走回進來時的那座電梯里，電梯門還未關，梯廂頂上一聲悶響，同時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顧言城不小心按下了航模的開關，小飛機竟胡亂飛了起來，也不知道怎麼弄的，在扶手位置繞了幾個圈，形成了死結。

和他們同乘電梯的人都跑了出去，他也想跑，可兩端的死結卻完全限制住他的行動。

「阿城，別慌！」繼母柔聲安慰他，父親則嘗試著想解開他手腕上的死結。

顧言城明顯感覺到梯廂在一點一點往下沉，轉眼間出口就只剩一半空間。

這裡是二十七樓，一旦電梯下墜，肯定必死不疑。

那時候他已經十歲，對死亡的概念已經很清晰，本能的恐懼讓他喪失了對現狀的判斷能力。

他已經完全不知所措，只能獃獃地看著繼母從包里掏出修眉刀，然後由父親一點一點割開手上的細繩。

就在繩索斷開的一瞬間，重心突然下墜，在繼母的尖叫聲中，他被一掌推了出去。

在騰空飛出去的剎那，他眼睜睜地看著繼母和父親消失在自己眼前。

最愛他的兩個人，就這麼死了，因為他的過失。

如果不是為了救他，繼母和父親都不會死，是他們，把生的機會留給了自己……

這終將是顧言城這輩子抹不去的一道心劫。

顧山在了解事情原委之後，並沒有怪罪於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阿城，以後顧氏集團就靠你了！」

之後，退隱多年的顧山又再次出山，重新執掌顧氏集團。

其實那個時候顧山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可還是強撐著把所有擔子都扛了下來。

那個時候，顧言城就明白，他欠爺爺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當然，還有那個遠在法國的弟弟。

按照顧山給他規劃的人生軌跡，他不聲不響地平安長大，在遊學歐洲時，終於聯繫上已經十五年未曾謀面的弟弟。

「顧言城，我恨你！」這是顧宇夢第一次見他時的開場白。

顧言城啞然，在父母過世之後，他就不多於言語，而弟弟的話，更是讓他無從反駁。

顧宇夢找他要了五萬歐元，然後揚長而去，之後，這個弟弟偶爾會聯繫他，主題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要錢。

那時候顧言城也還是個學生，每個月的開支都要經過顧山的審批，可他還是想方設法滿足顧宇夢的所有要求，甚至還會多匯錢給他。

就在這個時候，他認識了語檬和席遠辰。

席遠辰比他大一歲，和他性格截然相反，是個話很多的男人，而語檬，則是房東的女兒，長相十分漂亮的混血姑娘。

起初顧言城並沒有打算與倆人深交，遊學只是為了加深他對歐洲經濟的了解，短暫的相遇，只是過眼雲煙而已。

讓他沒想到的是，席遠辰雖然話多，可句句都說得在理，特別是他對國內金融的分析，簡直是專業水準，這不覺讓顧言城對他刮目相看，雖然每次席遠辰侃侃而談的時候，他依然默不作聲，其實都是很認真地在聆聽著。

而語檬突然的表白，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顧言城，我愛你！」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正坐在長椅上看書，這個美麗的姑娘突然坐到他身邊，然後操著一口並不算流利的中文，用很肯定的語氣跟他說了這麼六個字。

沒錯，不是「我喜歡你」，直接是「我愛你」。

女孩的大膽表白，並沒有讓顧言城的心另起波瀾，相反的，他只是覺得很麻煩。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將來能更好地執掌顧氏集團，兒女情長什麼的，他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更何況他跟眼前的這個姑娘，並不熟絡。

沒錯，除了早晚餐的時候會打個照面，顧言城幾乎沒有跟語檬有過任何交流，他實在不明白語檬為何會突然向自己表白。

也許，這是法國人特有的浪漫和衝動，也許，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反正三個月時間一到，他就提起行李走人，沒必要得罪她，於是顧言城關上書，起身走人。

只是讓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在向他表白之後，語檬對他就格外熱情了起來。

每天起早一開門，語檬必定會站在門口，把熱氣騰騰的早餐端進房間里，完全無視同屋的席遠辰複雜的眼神。

顧言城有些尷尬，因為住進這家的總共八個人，一般來說大伙兒都是一同下樓吃早飯的，他並不想讓自己變得特殊，對於語檬的「特殊照顧」，他很明確地表示了拒絕。

可語檬卻並不放棄，變著花樣給他準備早餐，顧言城眼不見心不煩，乾脆就直接走人。

在法國的這段時間，他主修的是美術方面，學習的教室並不大，只有八九個學生，在他學到第十天的時候，教室里突然多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沒錯，就是語檬。

至此之後，語檬幾乎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包圍著他，除了他上洗手間，其餘時間她都跟在顧言城屁股後面轉。

顧言城很茫然，儘管之前也有孩追求過他，可從來沒有哪個像語檬一樣，幾乎像是「牛皮糖」一樣死死地粘著他。

「沒辦法，誰叫我對你一見鍾情呢！」

每當顧言城義正言辭地警告語檬時，她總是軟軟萌萌地這麼回答他，笑容很甜，眼神卻很堅定。

顧言城心裡一下沒了底，他不得不承認，語檬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

然後，他突然發現，這個女孩所做的一切，自己並不覺得討厭。

二十二歲的顧言城，終於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段戀情。

原來，除了家族的事業，人世間竟然還有更美好的存在。

語檬就像魔術師一樣，每天都會帶給他不同的驚喜和感動，不管顧言城做什麼，她都無條件地支持和理解，他去哪兒，她都跟著，也從來沒有半句怨言。

倆人戀情的轉折，出現在回江城之後。

那時候顧言城已經萌生了結婚的念頭，於是帶著語檬去見了顧山。

沒想到一進山，顧老爺子就給語檬來了個「下馬威」，在必經之路上撲了滿地的蛇，嚇得語檬花容失色。

在來這兒之前，顧言城就警告過語檬，說爺爺會設陷阱考驗她，語檬卻並不以為意，沒想到一來就差點兒給嚇暈過去。

她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大小姐，從小就嬌生慣養著，怎麼能受這種氣？

顧言城好言相勸，好不容易哄著她度過了這一關，還沒喘口氣，第二道考驗又接踵而至：在一麻袋的小白鼠里把一枚戒指找出來。

語檬終於全面奔潰，氣得轉身就走，顧言城立馬去追，在出山的路上，倆人大吵一架，最終不歡而散。

顧言城有苦說不出，他尊重顧山的意思，並非因為懦弱，他欠顧山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這樣的負罪感和責任心，無形之間也給他的心靈銬上一層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