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戰地醫院採訪
病房裡住著三名戰士,靠最右邊床位上著呼吸機。
只有左邊和中間床位的兩名戰士傷勢相對較輕,意識都清醒。
沈瑤剛走進去,左邊床鋪的戰士就好奇地看過來,神情透著茫然:「同志你找誰?」
沈瑤沒有貿然上前,在門口站定道:「我是來南疆採風的作家,跟李護士說好的,今天專程來醫院採訪。」
那名戰士露出恍然的神情,扭身從床頭桌子底下抽出凳子:「李護士跟我們打招呼了,請坐吧。」
沈瑤經得同意,走過去在床前坐下,從包里拿出紙筆,直到這時才看到跟她說話的戰士腿上纏著繃帶。
察覺到她的視線,那名戰士笑呵呵道:「小傷,子彈貫穿,養兩天就好了。」
看年紀最多也就二十歲,尋常家裡的孩子有點兒小傷小病都要嗚呼哀嚎的年紀。
他腿部中槍還能這麼風輕雲淡,面對這些讓人肅然起敬的英雄,沈瑤採訪中也就更添鄭重。
腿部受傷的戰士名叫鄒寶亮,他是病房裡傷勢最輕的人,於是就成為沈瑤此次重點採訪的對象。
他先是給沈瑤一一介紹另外兩張床位的受傷的戰士,指著中間的病床道:「他叫向華英,是工兵,排雷時炸傷了雙眼,剛做了手術,現在只有一隻眼睛能模糊看清點兒影。」
又往高抬手,指向那名帶呼吸機的戰士:「他是從老山上扛下來的,人還沒醒,也不知道叫啥,他傷得更重,腿被炸沒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
沈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是一眼就覺得觸目驚心。
不光是腿,那位戰士連臉都炸壞了,一共密密麻麻幾十針,鼻子是豁開的,嘴唇也炸裂,右臉頰上一大塊兒肉都炸沒了。
針線揪扯著皮肉將整張臉拼湊在一起,勉強能看出個人形。
沈瑤心裡被酸脹感填滿,一時間面對膝上的筆記本不知如何下筆。
「同志,你想問啥呢?」
想問什麼呢?
沈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強扯出一抹笑道:「你們在前線的日常生活是如何的呢?有沒有哪次跟敵軍接觸印象深刻。」
鄒寶亮揚起憨厚的笑容:「前沿戰壕容易被敵軍炸,平時我們就窩在貓耳洞里,山裡頭大大小小溶洞也多,往裡頭一躲手雷也炸不到,對峙的時候兩軍相隔只有幾米遠,對面說話我們都能聽見。」
「別的倒也沒啥,就是耗子和蛇多,有回團長來,我正睡著,剛想抓起帽子給團長敬禮,結果手一摸,又涼又滑,抓起來了一盤。」
「繩子似的堆在一起,兩個腦袋,兩個尾巴的蛇,嚇得我膽兒都快沒了,比敵軍還可怕。」
鄒寶亮現在回想也是怕極。
中間躺著的向華英眼睛還被紗布包著,聽見一個勁兒嗤嗤地笑:「瞧你這點兒出息,貓耳洞都是蛇鼠的家,人佔了他們的家,自然會碰上,裡面待久了就會發現人類也只是自然中的一部分。」
「到了人家的地盤,根本不怕你,我們隊里還有老鼠咬掉腳指頭的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
一邊說,沈瑤一邊記,這些見聞對她而言好像是另一個世界,遙遠且神秘。
可實際上她離鄒寶亮所說的那處山也不過二十來公里。
剛開始估計是看沈瑤是個女作家,兩位受訪者還有所顧忌,也就挑些輕鬆的戰地趣事講講。
等到後面說到興頭上,一時沒收住,爆了粗口,在看到沈瑤並沒有抵觸情緒的時候,話題也就放開了。
鄒寶亮道:「敵軍的女人洗澡不避人,就在距離我們觀察所一千米的紅土地上,瓦藍的水塘,解開衣服就往裡走,背面看上去身段窈窕,長發及腰,喊上一嗓子,轉過頭一個賽一個丑。」
「不怕被打嗎?」沈瑤憋著笑,也起了好奇心。
「軍里有條不成文的規定,不打女人和小孩,她們也可憐,大部分都是寡婦,能不打就不打。」
一番採訪結束,沈瑤對前線也有了更深層的了解。
在離開病房時,鄒寶亮突然叫住了她:「同志,我們講的這些會給全國人民看嗎?咱們的名字是不是也能登報紙?」
沈瑤頓了頓,隨即笑道:「當然,只要經由你們同意,可以登報。」
鄒寶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笑了:「能就行,我爹娘要是能在報紙上看見,就知道他們兒子上戰場不孬,長臉。」
「對了,同志,你叫什麼名字?」
沈瑤鼻尖一酸,眼眶含淚,扯出一抹笑道:「我姓沈。」
在這些可敬的戰士面前,沈瑤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就算書寫得再好,文章再好,也永遠不及他們留給後世千秋萬代的功績。
她走出病房,兩名戰士都陷入疑惑,姓沈的作家?
腦海里轉了一圈,還真的知道一個!
「你說,剛才採訪咱們的,會不會是沈瑤?」鄒寶亮率先大膽猜測。
向華英也愣住了,即便眼睛看不清,他還是下意識朝著病房門的方向望去,口中呢喃:「不應該吧?」
沈瑤現在可是國內知名的青年作家,怎麼會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採訪他們。
況且聽她說話的語氣也很年輕,向華英覺得應該不是。
可姓沈的女作家知道的也沒幾個,除了她還會是誰呢?
兩人琢磨不明白,卻共同在心裡種下了陽光般閃耀的希望。
如果真是沈作家,經她的手將前線戰士的生活寫成文章發表,一定會有很多人看,到時候家裡還真有可能看到!
按照李小艷交代,沈瑤結束採訪就在院里等她。
今天是個大晴天,陽光將遠處山脈上籠罩的雲霧驅散不少,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出那墨綠色的茂密雨林的溝壑。
沈瑤望著那片地方出神,腦海中復盤著剛才兩名戰士說的話,抽絲剝繭地理清文章主題與下筆思路。
白色的床單隨風飄揚,將醫院大門方向的視線阻斷,起伏連綿似一層層白色的海浪,滿目潔白宛若墜入充滿聖潔的天堂。
突然,聖潔的天堂被撕開一道口子。
一群衣衫襤褸,滿身血泥的人掀開白色的床單衝進來,他們個個都像是剛從泥漿里爬出來。
面容早被臟污覆蓋看不清容貌,可腳下的步伐卻超乎尋常的一致,幾人抬著一張擔架,嘴裡高叫著:「讓開,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