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道義
「你們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且沒有之一!」
顏白拍著案桌,撂下狠話之後摔門而出。
班裡的孩子面面相覷。
這個班都是國子學的交換生。
本以為逃離了國子學,也算是逃離的顏祭酒的魔爪。
結果到了樓觀學,不上課的祭酒竟然成了自己的先生,教算術的先生。
才逃離狼坑,結果掉進了虎穴。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如此。
不怪顏白生氣說狠話,這狠話實在是忍不住。
問,十個人拆一間房子需要十天,那麼五個人拆一間房子需要幾天?
孩子們的回答是不可能。
因為房子已經被拆了,剩下的五個人拆不了。
再例如,問張家老三,他大兄有五千顆糖,他從他大哥那裡拿走三千零七個。
問還剩多少個?
張儉的孫子說還剩下四千九百九十九個。
他一口咬定這個答案,他說只能拿一個,再伸手就會被打死。
一個數學的啟蒙題硬生生的讓顏白懷疑起了自己的人生。
大唐具有極度的浪漫,雖然孩子們寫的詩詞並不算多好。
但在顏白看來,某些景緻的描寫不亞於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豪邁。
大唐就像是一個偏科生,文學修養閉著眼睛就能考滿分。
一涉及邏輯推理和數據分析他們就會有不同的角度來看問題。
就如剛才下課前的兩個隨機抽查,房子的問題孩子們以為是腦筋急轉彎。
吃糖的問題張家小子會想到他的大兄。
其實兩個人都沒錯。
尊卑之道,作為老三的張家小子怎麼敢去拿老大的糖。
在大家族裡,給你的你才能拿,不給你的你不能要。
這是植入他們血脈的信念。
若沒有這些,一家十幾個子嗣,老的一死,那不亂成套了,都忙著爭家產去了。
走出書院,顏白的氣還沒有消,直接就去了後山。
後山的一個單獨的小樓是丑奴的家,薛家人照顧他的起居。
如今的丑奴正在放炮,硬紙為殼包裹著火藥。
點燃之後放在一個銅盆下面,轟的一聲響,銅盆飛上天。
丑奴則緊盯著用來計時的水滴,數用了多長時間,然後開始計算。
他如今的計算顏白已經看不懂了。
但顏白知道,如今的丑奴已經計算出用多少火藥,能把一個多重的物體炸飛多遠。
火藥監已經在改進火藥的裝填了。
看著丑奴的計算,顏白那顆煩躁的心才終於開心了起來。
有種子就會有大樹參天的那一天,慢慢就會花開。
沒有去打擾丑奴,顏白轉身朝著山下走去。
才踏上水泥路,坐著輪車的無功先生已經等候在路口。
讓推車的學子去上課,顏白成了推車人。
「墨色,我不行了!」
顏白才好一些的心情又埋上了一層陰霾,低著頭笑了笑:
「你這人就是掃興,我這好不容易休息幾日,你又給我添堵。
《隋書》你寫完了?琴曲《山水操》改好了?」
無功先生聞言笑了笑:
「你這人也掃興,我人都老了,為書院操勞了半生,你怎麼還如此刻薄,我就不能享受享受?」
顏白無奈道:
「可以啊,但能不能別把死掛在嘴邊!」
無功先生扭頭看著顏白,低聲道:
「孩子們不讓我喝酒了,我也夾不住尿了,你聞聞我這身上的味道,早晨才換的,老了,到了年歲了,成了老賊了……」
顏白不知道說什麼,從遼東回來就來看望過無功先生。
情況不是很好,年歲高,又嗜酒如命。
孫神仙說藥石難治。
見顏白不說話,無功先生又說道:
「我知道你每次都是來安慰我的,讓我心頭有個念想,可是身體到了這一步,撐不住了!」
顏白不客氣道:「每次讓你少喝點你偏不聽,非要到了這般田地才知道後悔!」
「我不後悔!」
「那給你酒你還喝不?」
「咋能不喝!」
顏白不想和無功先生吵,反正是吵不過。
到了他這個年歲,他說什麼都是對的,見了皇帝都不用行禮。
「換個話題,今日要說什麼?如果還是上次的那個問題可以不用說!」
王績揮揮手:「來,墨色蹲下,我給你社個話!」
「幹嘛!」
顏白剛蹲下身,腦袋就吃了一記爆栗。
顏白捂著腦袋。
無功先生恨鐵不成鋼道:「墨色,你是打算毀了書院么?」
顏白揉著腦袋,委屈道:「沒有,我是信任你們王家人!」
「這是我還健在,我召回來的這些舊故願意聽我的,願意按照書院的步伐走。
我若是走了,你當如何?」
顏白深吸了一口氣:「都是德高望重的讀書人!」
「德高望重的讀書人才是最可怕的。
自古以來多少大戰都是因為道義之爭,將軍殺人拔刀,文人殺人不見血,文人誅心,武者弒命,誅心啊……」
無功先生看著顏白,一字一頓道:
「聖人都要誅殺偏離正道、煽惑人心的少正卯,墨色,真要到了道不同的那一天.......
你這個先生要拿著刀衝進書院,要一一砍殺道不同的先生,和那些喊你先生的弟子么?」
「你忍心么?」
無功先生一字一頓道:「你不忍心,他們自認為他們是對的,他們會毀了書院的一切!」
顏白搖著腦袋,惶恐的不敢去想象!
王績嘆了口氣:
「其實這些事情怪我,我以為你要做的是一個小書院,誰知道是這麼大的書院。
所以我把我大兄的弟子都請了過來。」
「等到了最後,我突然發現……
跟著我王家有故的先生多達一半以上。
長安更是有傳言,樓觀學是顏家的書院,也是我王家的書院!」
顏白咬著牙道:「先生,要我怎麼做!」
王績聞言伸手揉著顏白的腦袋,笑道:
「還是按照我先前說的辦,等我那孫兒降世,你就收到你門下。
那是我大兄之血脈,兒子王福畤之子。
拜你為師,你當為長者,一切事情可以說,可以做。
就算下重手,那也是自家人處理自家之事!」
顏白搖頭道:「我四兄就很好,真的,比我好。
我就是半桶水,教不好孩子的,那孩子跟了我,會廢掉的!」
王績笑了笑:「不,你才是最好的。」
「還是再思量一下吧!」
「墨色,你是要逼死我么?」
顏白無奈再度蹲下身,認真道:
「哪能呢,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長命百歲,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我說的也是實話!」
「哎呀,幹嘛又打我?」
「推車,年輕人一點眼色都沒有,沒看到太陽照在我身上么?
真是的,快走,推我去看看那什麼花生去!」
「墨色,不是我說你,你的心就是太仁慈了。
都說你殺人殺的多,但那是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仁慈?」
「對,也就你把胡人當作人,他們犯事你還審問一番。
擱在以往審問個鎚子,一刀砍了就是……」
「啊?」
「啊什麼啊,本來就是這樣,以前我不能說,如今我要死了,自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真不知道你的怪心思是誰教的!」
「家學!」
「屁,你就拿家學糊弄我吧,我又不是傻子……」
林間小路,兩人吵吵鬧鬧。
在山間的小樓上,抱著孩子的二囡嘴角露出了笑意,頭也不回的淡淡道:
「班弄,告訴手底下的那幫子人,謠言可終止了!」
「好的!」
二囡目視著師父偷偷的在喂無功先生喝酒,喃喃道:
「師父,你不忍做的事情,弟子來做,弟子幫你把最後一環接上。
書院只能有一個姓,只能有一種說話的聲音!」
門開了,裴行儉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
二話不說就把孩子從二囡懷裡抱了過去,父子躺在竹椅上說著話。
「舞倉奴,今日乖不乖啊,阿耶明日就去長安點卯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長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