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枯木逢春
進入宴請賓客的宮殿以後。
路馳歡眼尖地瞧見了不遠處的周執、路明鶴以及左烈他們幾個人,枝書也正坐在他們的身邊與陳慕澤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時不時地還拍幾下他的肩膀。
很快。
他們就注意到了路馳歡。
路明鶴原本正垂下眼眸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臉上帶著幾分百無聊賴以及乏味,現下看見路馳歡以後唇角的弧度微微勾起,眼中帶著熟悉的沉穩以及笑意。
而左烈雙眸亮晶晶的。
好似透明度極高的黃色托帕石般,眼中只有純粹的歡喜以及興奮。
至於周執。
他也跟著抬起頭向著這個方向看過來,那雙淺灰色的眼眸好似清晨籠罩著濃霧的湖泊般,眸光有幾分冷冽的同時,又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
那唇角的弧度抿得平直。
好似略有幾分不滿。
路馳歡與周執的目光對視上以後,就心虛地摸了幾下自己的鼻尖。
咳。
這幾日的時間裡。
他與除了周執以外的其他人都專門見了面以及說了話,卻獨獨將周執冷落在了一旁,所以也不怪他這副樣子。
只不過。
他倒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他這段時間忙著收拾帶去世界支線的藥品以及食物,外加上自己所住的宮殿離周執的臨時住處最遠。
所以。
平時沒什麼機會見面而已。
枝書原本正在說話。
只不過他敏銳的注意到四周好似有人在散發冷氣,於是便是扭頭看了看四周,瞥見路馳歡的身影以後立刻就如同只興奮的哈士奇般,向著他揮動了自己的手臂。
「歡歡!」
「這裡這裡!」
他特意給歡歡留了個空位置。
路馳歡沖著他彎起眼睛笑了笑,這會兒剛準備走到枝書留出來的那個位置坐下,就見門外又是進來了幾個鮫人族的皇子,然後又是熱情地與他打起了招呼。
幾個鮫人族的皇子早就聽說過路馳歡的名字,原本也想著偷偷去見他一面,然後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只不過。
他們的計劃尚且還沒有實施,就被他們的三哥,也就是斯圖卡·流明給發現了,於是斯圖卡·流明當即便是嚴令禁止他們以任何方式去打擾路馳歡的生活。
若是他們不聽話的話,就把他們送去海溝裡面喂深海巨魷。
於是。
鮫人族的幾個皇子立刻就老實了。
一直到現在。
他們才終於是找著機會與他們三哥心心念念的路馳歡搭上話。
幾人將路馳歡簇擁在正中央,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口,倒是叫路馳歡不得不打起精神回應他們,因而也無法分出心神去顧及其他的事情,所以不知不覺間——
路馳歡就好似是奔流不息的洪流當中那不得已的小魚小蝦般,被鮫人族的幾個皇子給裹挾著帶走了。
等他回過神以後才發現。
自己現在離枝書所在的位置幾乎是隔了十萬八千里遠。
路馳歡腳步一頓。
他剛準備向身旁的幾個鮫人族皇子告辭,就被他們熱情而又堅定地安排到了斯圖卡·流明旁邊的位置上坐下。
此時。
他的身旁坐著的都是鮫人族的皇子以及皇女,甚至還有好幾位老態龍鐘的長老,這基本上都是他不認識的生面孔。
一時之間。
路馳歡深吸了口氣。
他只覺得自己好似是只掉入了狼群當中的鱷魚般,坐在其中顯得分外的格格不入,逃走的心思更是蠢蠢欲動。
這會兒。
他可憐巴巴地看了眼枝書。
而枝書也有點同情路馳歡,畢竟這和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坐一桌有什麼區別。
都讓人有種……
淡淡的死意。
只不過他倒也不敢在鮫人的主場上,當著斯圖卡·流明這個剛上任的皇太子的面搶人,於是只好給了他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表示他忍個幾十分鐘就結束了。
他這個動作才剛做完。
就感覺四周的溫度又是下降了一點點。
枝書下意識地扭頭。
於是他就看見周執仰起頭,將酒杯當中的烈酒一飲而盡以後。
他的喉結重重地滾動了幾下,唇角揚起的弧度帶著幾分冰涼森冷的意味,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
酒杯立刻裂出了幾道痕迹來。
一瞬間。
枝書又是默默地挪動自己的屁股,往與周執相反的方向躲了躲。
很明顯周執是不高興了。
他擔心周執會被嫉妒以及憤怒沖昏了頭腦,然後在吃醋之下把他的天靈蓋當成酒杯給一把捏碎。
還是離周執遠點比較好。
最起碼安全。
路馳歡看見枝書給自己的眼神以後,只好是悻悻地垂下了肩膀,尚且不等他想出什麼理由方便逃走。
「別怕。」
一隻略顯冰涼而又修長有力的手覆蓋上了他的手背。
斯圖卡·流明側身靠近了路馳歡,他那好似深海般的蔚藍色眼眸裡帶著幾分安撫人心的笑意,銀白色的長發如同絲綢般柔順地垂在身側:「他們不會吃了你的。」
「寶貝兒。」
「你就放心吧。」
路馳歡感受著溫熱的吐息打在自己的脖頸以及耳垂上,身體倒是忍不住微微瑟縮,那指尖也跟著動了動。
他抬手揉了揉耳垂。
然後含糊不清地隨意應答了下。
行吧。
反正現如今他也不好意思當著斯圖卡·流明的面子,所以目前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之後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然而。
路馳歡才低頭吃了幾口菜。
鮫人族的皇子皇女、長老以及大臣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緣故紛紛走到他的面前,然後向他舉起酒杯敬酒,不僅如此還會細細端詳下他的臉,說上幾句稱讚的話。
路馳歡不明所以。
只不過前來敬酒的人基本上都是斯圖卡·流明的親朋好友,所以他只好是維持著自己的禮貌舉起酒杯。
然後與他們一同喝了幾口。
不過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所以在坐下以後就早早地將桌面上酒壺當中的酒,換成了同種顏色的飲料。
所以。
不管他喝多少杯都不會醉。
即便是喝多了也只會有點淡淡的微醺,但意識依舊是清醒的。
當然。
也不是人人都對路馳歡友好。
這裡面不乏有倚老賣老的長輩以及故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孩兒,不過他們全都被斯圖卡·流明給打發了,所以從始至終倒也沒有讓他操什麼心。
飲料喝多了以後。
路馳歡又是借口想上廁所,於是便從宴請賓客的宮殿里逃了出來。
一出門。
外面那淡淡的涼意裹挾著海水的咸濕撲面而來,倒是叫他略有點發熱的臉頰舒服了點,他深吸了口氣。
身體倒是舒服了許多。
這會兒路馳歡忍不住舒展了下自己那已然有些僵硬的身體。
然後又是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不緊不慢地前行,倒也並不著急回到依舊還在宴請賓客的宮殿之中。
他反而是隨意找了個後花園的長椅坐下,享受獨處的寧靜的同時又是看著眼前絢麗多彩、形狀千奇百怪的珊瑚以及海葵在海水下舒展著身體。
不得不說。
還挺好看的。
只不過才休息了片刻的時間,路馳歡就聽見有人從自己的身後走來。
對方明明可以無聲無息的靠近,卻依舊是忍不住加重了自己的腳步,發出了一點聲音來提醒路馳歡自己的到來。
路馳歡原本半閉著眼睛。
聽見聲音以後唇角一揚,然後又是從自己的儲物環里取出一樣東西,隨意地向著身後那人拋了出去。
他已經猜到是誰來了。
此時。
他沒有起身。
反而是仰頭往長椅后看去,一個上下顛倒的周執驟然出現在了他的眼中,他笑嘻嘻地彎起了那雙漂亮的杏核眼,彷彿壓根就不疑惑周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般。
「你來了啊。」
路馳歡咕噥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軟軟的,好似輕柔的羽毛般拂過周執的心口。
周執眼眸中的冰霜消融了幾分。
他已然是穩穩接住了路馳歡拋過來的那個物什,此時低頭定睛看去,就見手中的東西是個不大的錦囊。
「這是——」
他忍不住抿緊了唇角。
看向路馳歡的目光也跟著深了幾分。
路馳歡直起身以後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脖頸,然後頗有幾分得意地狡黠輕眨了幾下眼睛,他拖長了尾音慢悠悠地說道,「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執一看他露出這副小狐狸的模樣來,喉結就忍不住滾動了下。
這會兒他垂下眼瞼。
頗有幾分克制以及緊繃的打開了手中那個不大的錦囊。
只見錦囊當中裝著顆小巧而又剔透的琥珀,琥珀大概僅僅只有拇指一節的大小,裡面還包裹著一汪青蔥翠綠的液體,此時在夜色中閃爍著螢光。
「這是……」
「紐特萊茵之淚。」
百年之前。
名為紐特萊茵的小女孩兒出生在個平和安寧的小鎮上,只不過她的父母早早就因病去世了,於是她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只能與自己的妹妹相依為命。
兩姐妹的關係非常好。
原本沒有大人照顧的小孩兒基本上很難活到成年,不過也幸虧小鎮上的鎮民們心善,所以兩姐妹在鎮民的幫扶以及接濟之下,如同野草掙扎著慢慢地長大。
只不過。
紐特萊茵的妹妹在她十幾歲那年莫名其妙地發了場高燒。
吃了葯以後不僅沒有治癒。
情況反而變得越來越嚴重,她開始止不住地流鼻血、嘔吐,甚至是手腳失去知覺,去醫院檢查以後才發現——
她患上的是目前的醫學手段仍舊無法治癒的基因病。
也就是說。
她沒有幾年可以活了。
即便是現在,她也需要用昂貴的藥劑吊著性命,否則的話只會在痛苦之中漸漸地死去,紐約萊茵的妹妹不想拖累自己的姐姐,於是想過自殺。
但是。
最終被紐特萊茵拚命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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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姐妹一籌莫展的時候,紐特萊茵檢測出了超高的醫學天賦。
她被路過小鎮的藥師收為了學生,對方甚至還為紐特萊茵的妹妹支付了昂貴的藥劑費用,只不過這位藥師唯一的要求就是,紐特萊茵必須跟著自己離開這裡。
她將紐特萊茵視為能傳承自己衣缽的學生,因此自然想要這個天賦極佳的女孩兒接觸外面的世界。
並且學習自己一身的本領。
於是這位醫師還定下了條堪稱嚴苛的規矩,那就是紐特萊茵如果無法出師的話,就絕對不可以回到這裡。
不得已之下。
紐特萊茵只好含淚與妹妹分別。
她將妹妹託付給了可靠的鄰居照顧,之後十幾年時間裡她如同海綿般吸收著醫師的醫藥知識,憑藉自己過人的天賦很快就成為了名動一方的天才醫師。
甚至在她輾轉在幾個偏遠小星球上採藥時,她還發現了一種罕見的藥材。
用這藥材製成的藥水可以極大的延緩人類的壽命,正巧也可以治癒她妹妹患上的那種罕見的基因疾病。
於是。
紐特萊茵打算立刻回到自己出生的小鎮上,就在她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可以治癒妹妹時,一個噩耗傳來。
原來——
半個月之前她出生的那個小星球就因為敵人侵略而陷入了戰火當中。
小鎮被炮火點燃。
鎮上的居民死的死傷的傷,而紐特萊茵的妹妹連帶著她託付的鄰居一家都在睡夢之中、死在了炮火之下。
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而當時紐特萊茵因為正在偏遠小星球當中採藥,那裡基本上接收不到通訊信號,所以她對此一無所知。
知道深愛的妹妹去世以後。
紐特萊茵在絕望之中流下了一滴眼淚,萬念俱灰之下選擇了自殺。
而她手中那足以延長人類壽命的藥水則是被她隨意丟棄在了地上,被不識貨的老人撿起以後當成了哄小孫女的首飾,之後陸陸續續地輾轉在其他人的手中。
到最終。
失去了蹤跡。
也因為紐特萊茵與她妹妹身上發生的悲劇,後世也將這份藥水稱作是紐特萊茵之淚,帝國的皇帝陛下曾經秘密下令尋找過這一件物品,但是一無所獲。
「很識貨嘛。」
聽見周執準確無誤地說出了這件東西的稱呼以後,路馳歡抱著手臂輕輕哼了聲,那唇角的酒窩深了幾分。
「這是……」
「我問世界意識特意要來的。」
「你這回進入陵墓以後,不是因為跟著我回到了我的那個世界,所以基本上沒有什麼收穫么,現在你可以拿著這個東西回去向帝國的皇帝交差了。」
以免對方怪罪下來。
然後刻意借這個理由處罰周執。
如果那樣的話,路馳歡的心裡才是真的會過意不去。
周執心口發熱。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緊了手中的錦囊,頗有幾分堅硬的琥珀硌在他的手掌心,他卻是絲毫沒有察覺。
這會兒。
他的目光柔軟了下來。
原本如同結了冰的湖面般的淺灰色眼眸,此時如同春回大地般,眼中的霜雪以及冰晶都化作是柔和的春水。
帶著幾分脈脈溫情。
「不……」
一句完整的話尚且還沒有說出口,路馳歡就已然是猜到他想要說什麼,於是眼明手快地打斷了他的話。
「不許說不用。」
「這可是我千辛萬苦從世界意識那裡討要來的,現在也沒有辦法塞回去了,所以即便你不願意也得收下。」
說著。
他又是抱起自己的手臂,哼哼唧唧地開口,「而且指不定我明天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你非要在我即將離開的這個緊要關頭上,說這些讓我不開心的話嗎?」
周執的動作一頓。
一聽見路馳歡即將離開這裡,他的靈魂就好似是從萬米高空之中墜下,心臟沉甸甸的,呼吸也好似跟著變得困難了。
前不久那些快樂的日子……
實在是太短暫了。
就如同他小心翼翼偷來的般。
路馳歡觀察著周執的臉色,然後又是忍不住火上澆油了一把,「再說了,我給我哥、伊頓他們幾個都送了禮物。」
「你確定——」
「你不要自己的這份禮物?」
這話一出。
周執的臉色則是黑了黑。
路馳歡總是這樣。
讓他歡欣喜悅的同時又是忍不住地惱火,上一秒還在天堂,下一秒就跌入了無盡深淵,他的喜怒哀樂都由這人把持著,脖子上好似纏上了韁繩。
無法掙脫。
他也不想要掙脫。
現如今他沉下臉大步向著路馳歡的方向走來,路馳歡還以為周執被自己惹怒了以後想要動手呢,這會兒當即就想腳下抹油開溜,然而周執的動作更快。
下一刻。
他就落入了個充斥著烏木沉香氣息的懷抱當中,周執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又磁性,甚至還有几絲沙啞。
「禮物。」
「不如換成這個吧。」
再一次如此親昵的觸碰到路馳歡,周執感覺自己就好似是一截正在回春的枯木,原本已經乾枯的身體開始漸漸恢復生機,原本麻木的感官也在一點點復甦。
他好似……
再度活過來了般。
僅僅只抱了幾分鐘的時間,周執就頗有幾分克制地收回了手。
路馳歡揉了揉泛紅的耳垂。
沉默了片刻以後他才是困惑地抿了抿淡粉色的唇瓣,然後小聲開口詢問道:「僅僅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當然不夠。
周執呼吸不自覺地沉了沉。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路馳歡精緻漂亮的眉眼,此時並沒有直白地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近乎嘆息般的委婉開口。
那聲音當中充斥著渴求,「只夠撐到你從另外那個世界回來。」
「所以回來以後……」
「再擁抱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