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小刺蝟
阿淮一怔。
感受著自己手下那溫熱而又柔軟的皮膚觸感,他那蒼白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了下,就好似是被滾燙的炭火燒灼了下般,有種說不出來的刺痛。
太近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
如此近距離的靠近另外一個人,外加上去觸碰對方的身體了。
這種感覺過於陌生。
倒是罕見地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陳舊到有些腐爛的記憶開始從腦海深處翻騰上來,阿淮不由得垂了下眼瞼,想要將自己的手指收回來。
然而。
路馳歡卻是抓著他的手。
那清亮的嗓音裡帶著幾分輕快以及愉悅,「…這裡是我的眼睛以及睫毛,我的睫毛是不是很長,以前還有人告訴我、我渾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就是眼睛了……」
說著。
他輕眨了幾下眼睛。
阿淮頓時感覺自己的掌心似乎有什麼東西朴簌了幾下。
然後帶來了陣陣細碎的輕癢。
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小時候親手抓住的那隻蝴蝶。蝴蝶翅膀的顏色是夢幻般的藍紫色,在陽光下閃動之時帶著亮晶晶的光芒,漂亮得叫人說不出話來。
那時候的他。
寶貝的將蝴蝶藏入了玻璃罐子當中,幾乎每天都要看看它。
只是……
他並不知道如何養好蝴蝶。
所以那隻蝴蝶最終還是在玻璃罐子當中日漸虛弱,然後漸漸死去。
「你看。」
路馳歡帶著阿淮摸索完自己的五官以後,這才是把他的手給放了下來,他彎了彎自己的眉,眼睛明亮。
「這樣的話。」
「是不是就可以在腦海里勾勒出,我具體長什麼樣子了?」
阿淮抿了抿蒼白的唇瓣。
深吸了口氣以後才是用那一貫溫柔而又脆弱,卻又是掩藏著些許粘稠惡意的聲音回答道:「的確是有些頭緒了。」
路馳歡滿意了。
他吃完了肉餅以及仙人掌肉片湯以後,就招呼著阿荔去不遠處的湖邊清洗餐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
待到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以後。
阿淮才是面無表情地從口袋當中取出了一方手帕,狠狠地擦拭了下自己剛才碰過路馳歡面容的那隻手。
他的力道有點重。
直到蒼白得略有幾分透明的手指泛了紅以後,才是停了手。
雖說。
他的確覺得眼前這個路星有意思。
但是對於阿淮來說,這人在他的眼中僅僅只是個玩具而已。
眾所周知。
玩具的下場一般有兩種。
要麼是徹底壞掉以後丟入垃圾桶當中,要麼則是不感興趣以後隨手放在角落當中積灰,他們之間不會有多餘的關係。
所以。
他抗拒如此親昵的動作。
路馳歡對阿淮私底下的動作並不知情,他將阿荔借給他的碗送回去以後,又是詢問了下這附近誰家有沒有多餘的帳篷可以借出來,畢竟沙漠當中晝夜溫差大。
夜晚的溫度可能在零度以下。
如果不做好保暖措施的話,他今天晚上估計能凍成冰棍。
「這個啊。」
阿荔咬著手指思考了下,「我們隊伍的領頭人,也就是閆川叔叔家比較富裕,他們的手中可能還有多餘的帳篷,要不路星哥哥你去他們那裡問問吧。」
「不過……」
「路星哥哥我就不陪你去了。」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住了自己臉上火燒過、坑坑窪窪的傷疤,目光里也流露出幾分緊張以及排斥來。
因為臉上的傷疤。
她走到哪裡都會被人叫做醜八怪。
所以久而久之阿荔不僅不喜歡外出,也不樂意與隊伍當中的人打交道,與路星來往,也僅僅是因為他看見自己臉上的傷疤以後,沒有露出異樣的眼神而已。
路馳歡自然明白阿荔的顧慮。
他爽快地點了點頭。
「好。」
閆川家駐紮的地方其實並不難找。
因為他是整個隊伍的領頭人,外加上在阿荔他們那個小山村裡生活還算是富裕,所以他們家的帳篷也是最大的。
這會兒閆川以及他的兩個兒子正在帳篷當中磨自己帶來的武器,似乎是不知名礦石製作而成的長刀以及弓箭。
一看就很鋒利。
除此以外旁邊還放著把型號很是老舊的粒子槍,估計是花大價錢從其他渠道買來的,所以保存得很好。
聽到路馳歡的來意。
以及看清他手中那一小包用來交換帳篷的水果糖以後,閆川他們家倒是沒有拒絕,這會兒格外積極地將個灰撲撲的帳篷翻找了出來,然後遞給了路馳歡。
「別看這個帳篷有點小。」
「但是我們也才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這帳篷以及支架上都沒有損壞的地方,和新得幾乎是差不多呢。」
閆川的小兒子露出一副路馳歡佔了大便宜的樣子,這會兒甚至還忍不住強調道,「這帳篷只是暫時借你用幾天啊,等出了沙漠還是要還給我們的。」
路馳歡也清楚現如今不是他挑三揀四的時候,有帳篷可用就不錯了。
於是。
他笑著把東西給收下了。
原本路馳歡想著閆川是整支流民隊伍的領頭人,按理說懂的東西應該比阿荔還要多才對,所以他便向閆川打探了下有關神國以及神使的事情。
閆川卻是狠狠皺了下眉頭。
他抽了口手中的旱煙,吞雲吐霧般的繼續開口道:「你這說的……」
「我從未聽說過。」
似乎是不想路馳歡看輕了自己。
於是閆川又是忍不住為自己解釋了句,「我們所在的小山村所在的位置有地磁干擾,所以星網基本上大部分時間都沒有信號的,而且一台通訊器的價格太貴。」
「即便是我……」
「也是付不起那個價格的。」
所以即便是一些常見的訊息,他們也無法從星網上獲取。
聽到這裡時。
路馳歡的心跳突然急促了幾分。
閆川身為流民隊伍的領頭人從未聽說過神國以及神使相關的信息,那麼阿荔這個從小生活在小山村中的小女孩又是如何聽說的呢,她為什麼知道——
那麼多國家的信息?
一時之間。
路馳歡將這個疑惑暫且藏入了心底,他面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向著閆川道了聲謝以後便是走出了帳篷。
這會兒。
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則是與他擦肩而過,他們說話時聲音裡帶著幾分興奮:「我帶了一把好弓,今天晚上肯定能打來幾頭獵物,到時候我把獵物的皮毛剝下來以後,再給我妹妹做個披風……」
「…我說你小子可千萬不要想著去招惹野狼啊,要知道野狼這東西記仇得很,只要你傷了狼群當中的任何一隻野狼……」
「它們就會不死不休!」
「我知道了!」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
路馳歡看他們是往閆川他們家帳篷的方向走去,心裡估摸著應當是閆川這個領頭人試圖將隊伍當中的青壯年集合起來,然後打算趁著夜色出門打獵加餐。
畢竟。
路馳歡一路走過來見到的流民臉色消瘦,一看就知道這段時間的風餐露宿消耗了他們身體當中的脂肪。
以至於身體缺乏營養。
不過這並不關路馳歡的事情,所以他借回帳篷以後與阿荔打了個招呼,然後又是在附近將帳篷搭了起來。
雖說阿荔身上有疑點。
但是自己與她來往的這小半天以來,也沒見她對自己做出什麼壞事來。
所以。
路馳歡也並不害怕。
眼看著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路馳歡照例是將自己口袋當中的肉餅拿出來幾個烤熱、然後當做晚上的晚餐。
順便他還分了個給阿淮。
「阿淮。」
「你晚上有住的地方嗎?」
路馳歡已然是感覺有點冷了,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瞧見阿淮身上的衣服很是單薄,又是開口詢問道:
「要不……」
「你待會兒到我帳篷里、和我將就著睡一晚上吧,反正我們倆都是大男人,即便是睡到一塊兒也沒有什麼關係。」
阿淮搖頭拒絕。
「不用了。」
他的聲音一向是溫柔之中又帶著幾分病弱,然而仔細聽卻是能發現這當中的距離感,就好似是透明冰面隱匿的巨大黑影,越是靠近越會被吞噬。
「我睡眠比較少。」
「晚上的時候基本上都會在這裡烤火守夜,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路馳歡聽見他的回答以後。
倒也沒再多說什麼。
畢竟阿淮看起來似乎脆弱得需要其他人保護,但實際上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倔強,就如同豎起尖刺的小刺蝟。
所以即便他想給出幫助。
點到為止就好。
這會兒他與阿荔打了個招呼,然後便是躺入了自己的帳篷當中。
帳篷里鋪了張阿荔他們家主動借給他的薄毯子,自打看清了他的面容以後,阿荔那個略有點刻薄吝嗇的母親突然轉變了態度,變得格外的好說話。
看那模樣……
似乎是想與他打好交道。
真是太怪了。
不過借來的毯子不用白不用,路馳歡在下面墊了層從儲物環當中拿出了的乾淨絨毯,這麼一來不僅保暖效果提升了上來,而且即便有人冒冒失失地進入自己的帳篷,從表面上也看不出什麼來。
興許是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大。
不消片刻的功夫。
路馳歡就已然是睡了過去。
只不過僅僅只睡了三個小時的時間,他就感覺到了自己的精神力正在不斷躁動,因而便是跟著醒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附近有什麼大型星獸正在攻擊,所以引動了他的精神力?
路馳歡捏了捏鼻樑。
打開自己的帳篷查看了下情況。
只見外面夜色已深,四周幾乎是萬籟俱靜,原本燃起的篝火都陸陸續續熄滅了,而被安排守夜的人則是忍不住打著瞌睡,眼皮子止不住地往下墜。
似乎……
並沒有星獸來襲擊。
路馳歡的目光一轉,就見阿淮正背靠著亂七八糟堆起來的箱子,身前的火堆僅僅只剩下來星星點點的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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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臉色則是露出不正常的潮紅來,身體小幅度地顫抖了起來。
這——
不會是發燒了吧?
路馳歡見狀急忙走過去看了看阿淮的情況,他那略有點冰涼的手貼在阿淮的額頭上,一摸滾燙滾燙的。
此時。
阿淮已經有點意識不清了。
於是路馳歡索性是將他抱入了自己的帳篷當中,用厚厚的毛毯將他裹上以後,又是從儲物環里拿出了退燒藥劑來喂他喝,只不過阿淮的警惕心似乎很強。
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張開牙關。
不得已之下。
路馳歡只能頗有幾分強硬地掰開他蒼白的唇,纖細白皙的手指壓著他濕滑的舌,然後直接將藥劑倒入他的口中。
頓時。
阿淮嗆咳了幾聲。
但是退燒藥劑也順利地讓他喝下了。
路馳歡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是拿出手帕擦了幾下自己濕噠噠的手指,剛才的觸感依舊殘留在指尖揮之不去。
讓他有點不自在。
他忍不住在自己的心裡默念了聲:自己這麼做只是為了給阿淮治病而已,絕對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念頭。
待到平靜下來以後。
他拿了浸濕以後擰乾的毛巾搭在阿淮的額頭上,因為那根黑色的布條被汗水浸濕了,所以他也解了下來。
不得不說。
阿淮這張臉長得倒還挺漂亮的。
原本蒙著黑色布條時還不太明顯,現在將黑色布條摘下來以後他的五官更加清晰以及分明,因此路馳歡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種熟悉感。
這張臉像是……
在什麼地方見過般。
只不過尚且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藥劑就很快就起了作用,阿淮的溫度降下來以後,那呼吸也跟著平緩了下來。
片刻以後。
他有點迷茫地睜開了眼睛。
看見頭頂陌生的帳篷以後,他那如同靜謐森林般的翠綠色眼瞳猛地顫動了幾下,下一刻就要坐起身來離開。
一隻手從旁邊伸了出來。
然後將他重新按回去躺了下來,「你的燒還沒有完全退呢。」
「再睡一會兒吧。」
路馳歡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那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睏倦以及疲乏,鴉羽般濃密纖長的眼睫毛撲簌了幾下,淡粉色的唇瓣微微抿了抿。
一瞬間。
阿淮怔了下。
竟然又是路星幫了自己。
他的心口好似被什麼東西猛地蟄了一口,有種強烈的不適,內心深處黑色的淤泥也跟著在不停地翻湧,那裡面好似伸出了無數只長長的黑色手臂。
想要把一切拖入淤泥當中。
路星……
真是個好人。
但是對於他這種生活在陰暗面的人來說,對方身上的光實在是刺眼得有點過分,路星越是好,他就越是想將他這張堪稱美好的畫作塗抹得面目全非。
他倒是想看看。
在遭遇危難之際路星到底會如何抉擇,這輪高懸的明月是否會從天際墜落下來,然後被沼澤一點點吞噬。
「你的眼罩。」
路馳歡見阿淮那雙翠色的眼眸在燈光下似乎有幾分黯淡,於是又是抬手將那黑色的布條給他重新綁了上去,「剛才你的眼罩被汗水浸濕了,所以我替你晾了下。」
「不過——」
「你之前不是說,你的這雙眼睛偶爾會窺見其他人的命運軌跡么,剛才你朝我看的時候,有沒有看出什麼來?」
阿淮蒼白的手指收緊了幾分。
面色略有幾分凝重。
他沉思了片刻以後才是用溫柔、而又飽含著惡意的語氣開口回答道:「我只看見了漆黑一片,這證明或許你壓根就沒有未來,在之後的日子裡你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不過。
還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神也無法決定路星的未來,他的未來不止有一種可能。
所以自己才會看不見。
不過……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路馳歡聽見這話以後輕扯了下唇角,他輕眨了幾下烏黑明亮的杏核眼,聲音輕輕軟軟的,好似輕柔的羽毛般拂過阿淮的心口,「既然這樣的話……」
「那麼接下來。」
「我可要好好活給你看看了。」
阿淮屈起手指輕叩了幾下自己的手臂,「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畢竟。
試圖忤逆命運的人……
這是他第二回見到了。
至於第一個忤逆命運的人,負隅頑抗了許久以後最終還是敵不過現實,屈服以後被命運的大火焚燒得面目全非。
只不過。
阿淮依舊對自己看不出路馳歡命運的事情耿耿於懷,這會兒他蒼白得略顯半透明的指尖觸碰了下蒙住眼睛的黑色布條,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摘下布條。
再看一眼路馳歡時。
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嘈雜的叫喊以及地動山搖的聲音。
路馳歡打開帳篷一看。
就見不遠處的地方黃沙滾滾,百尺高的狼形變異星獸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撲來,幾十隻野狼跟隨在它左右。
而在這隻星獸前方的不遠處,依稀可以看見正在拚命逃跑的流民。
是閆川帶出去打獵的那支隊伍。
「快逃!」
「星獸來了快逃啊!」
他們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了過來,下一刻狼形星獸一揮爪。
血肉淋漓。
數條人命因此而被收割。
原本正在帳篷當中沉睡的其他人被這動靜驚醒,待看見外面巨大無比的變異星獸以後,控制不住地發出尖叫。
眼看著變異星獸漸漸逼近。
他們手忙腳亂地從帳篷當中鑽出,連衣服都沒有穿好,就竭盡全力地向著與星獸相反的方向奔逃而去。
阿淮也聽見了動靜。
他伸出手輕扯了下路馳歡袖口的衣角,垂下自己的眼瞼以後,又故意用那溫柔且脆弱的聲音慢慢開口說道:
「路星。」
「我的身體沒什麼力氣,外加上眼睛又瞎了,所以應該是跑不遠的。」
「你還是——」
「自己先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