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不想聽

阿淮聽見這話以後輕輕皺了下眉頭，那雙掩蓋在黑色布條下的翠綠色眼瞳冰冰涼涼的，就好似盤踞在樹枝上居高臨下看向人類的毒蛇般，帶著幾分厭煩。

事實上。

自打他替自己安裝上這個身份以後，眼前的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回發生了，剛開始他還興緻勃勃地應對。

就好似是俯瞰腳下的螞蟻攀爬上自己的鞋尖、向著自己發動攻擊般，他期待這些人做出點特別的反應。

能讓他乏味的日子有趣點。

但是現在——

他已然是覺得索然無味。

畢竟這種戲碼已然在他的眼前上演了無數回，而面前的這些人就如同長著同一張臉般，喜怒哀樂都是那麼的相似，因此也無法再給他帶來什麼樂子。

唯有路星。

還算是讓他感覺有意思。

阿淮的不言不語反而讓孫應成視作了默認，他不甘而又仇視地抓住了阿淮的衣領，聲音聽起來還有幾分崩潰。

「都怪你！」

「我父親才會死在那場變異星獸帶來的暴亂當中，為什麼死的不是你這個災星，你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聽見這幾句話。

阿淮的目光頓時又是一怔。

他的耳邊好似響起了許多嘈雜而又混亂的聲音，那聲音有男有女，有年輕也有蒼老的，他們怨恨而又崩潰地向他宣洩著自己的憤怒與是失望，「為什麼！」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是你出的主意將我們都毀了，就不該遇見你這個災星……」

記憶中的聲音與眼前孫應成的聲音此時似乎重合到了一起。

阿淮蒼白的手指輕顫了下。

他原本以為……

那些事情他早就已經忘掉了。

然而現在那記憶混合著心中帶著腐朽腥臭氣息的黏稠黑泥翻騰著上涌時，阿淮才發現他不僅從來沒有忘記，而且還掩耳盜鈴般的捂住自己的眼睛以及耳朵。

將其深埋在心底最深處以後，就開始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

心口好似被凍結了般。

有股刺骨的寒意。

他的鼻尖好似又嗅聞到了那股濃郁的燒焦味道，這讓他條件反射地蹙眉想要乾嘔，然而這個動作卻又是刺激了眼前的孫應成，一時之間他用力地攥緊了拳頭。

就讓往眼前這張讓他無比痛恨的臉上，狠狠地砸下去。

阿淮雙目失神。

因此倒也沒有及時躲避。

眼看著孫應成的拳頭即將砸到阿淮的臉上，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突然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動作。

「趁我不在欺負我的朋友。」

說話的那道聲音清亮之中又帶著幾分不滿，「是當我是個死人嗎？」

阿淮回過神。

越過孫應成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後，就見路馳歡那雙向來笑眯眯彎起的杏核眼，此時頗有幾分不悅地冷了下來，那淡粉色的唇瓣則是用力地抿得平直。

他逆著光站在陰影之中。

陽光將他原本烏黑的發梢染成了淺淺的金色，因此當他不笑的時候，身上反而多了幾分不容旁人直視的莊嚴冷酷。

一瞬間。

阿淮反而是扯了扯自己的唇角。

笑了起來。

孫應成看見路馳歡以後身體條件反射地顫抖了下，雙腿不由得微微發軟，就連攥緊阿淮衣領的手也跟著鬆了松。

畢竟。

昨日路馳歡砍起變異星獸就如同切瓜般，滾燙的鮮血從星獸的傷口處噴涌而出，就如同漫天雨花紛紛揚揚落下。

而路馳歡站在其中。

好似一具殺神。

人對於擁有超出自己太多力量的同類總是懼怕的，更別提孫應成現如今也才僅僅只是個還未長大的少年。

所以自然也不例外。

「你、你……」

他用力地咽了咽口水。

似乎是在心中努力為自己打氣，片刻以後才是捋直了舌頭忿忿不平地開口說道：「就是因為他這個災星在這裡，所以才害得大家沒了性命，我這是為民除害！」

路馳歡冷哼了聲。

他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就好似一面鏡子，孫應成的所有情緒以及算盤在他的心中好似一覽無遺，「首先。」

「阿淮並不是災星。」

「其次引來變異星獸、害了無辜之人性命的人是閆川家的小兒子，是他不聽同伴的勸告擅自攻擊了懷了狼崽的母狼，所以才引發了這場災禍，你要怪就怪他。」

說到這裡。

他的目光驟然鋒利了幾分。

然後又是居高臨下地向著孫應成逼近了幾分，唇角的笑意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溫度，「你不怪閆川以及他的小兒子。」

「反而因為莫須有的詛咒，將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地推到阿淮的身上。」

「僅僅只是因為——」

「你軟弱無能而已。」

「因為你不敢、也不能向閆川報復，只能抽刀向更弱者，阿淮雙目皆盲、又沒有親朋好友，欺負他幾乎不用付出任何代價，所以他就成了你發泄怒火的垃圾桶。」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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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應成聽見這幾句話以後。

就好似被心中最深處的隱秘心事般，整張臉幾乎是漲得通紅，他結結巴巴、頗有幾分無力地反駁道：

「不、不是……」

路馳歡卻並沒有與他理論的耐心。

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戳了幾下孫應成的肩膀，面露幾分嘲諷之色，「我並不想和你爭辯什麼，只想告訴你。」

「如果你想欺負阿淮。」

「那隻能說是踢到鐵板上了。」

說到這裡時。

他又是靠近孫應成的耳邊，故意壓低了聲音開口說道：「我為你們殺掉了襲擊營地的變異星獸，所有人都懼怕我，也不敢做出任何事情來激怒我。」

「你猜——」

「如果現在我直接動手殺了你的話，會不會有人為你站出來呢？」

一聽這話。

孫應成的臉色煞白了幾分。

他恐懼而又害怕的看了眼面前的路馳歡，只覺得他大概是深淵之中爬出來的惡魔，隨時都會將人吞噬。

因此。

他忙不迭地後退了幾步。

然後帶著自己的幾個小跟班頭也不回的逃走了，看他那副樣子，不知道的人估計還以為他身後有鬼在追呢。

見孫應成離開。

路馳歡又把自己借來的鍋放在壘起來的石頭上，之後在自己身側的包裡面翻找了下，然後從裡面找出了塊礦石。

這種礦石和煤炭的作用差不多，燃燒以後可以釋放出大量的熱能。

僅僅只需要一小塊。

做飯燒水之類的事情都不用愁了。

路馳歡依次將準備好的仙人掌干、肉乾以及水倒入鍋中，然後才是拍了拍自己手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塵。

他與阿淮對上視線以後。

又伸出手將阿淮額前的碎發捋到一邊，仔細用手背貼了貼他那白皙飽滿的額頭以後，目光之中流露出幾分困惑來。

「奇怪。」

「明明沒有發燒啊。」

「那為什麼剛才孫應成想要攻擊你的時候，你一副傻了的樣子。」

阿淮動了動自己淡色的唇。

對於路馳歡的這個問題不僅避而不答，反而還主動詢問了個問題，「你真的會動手殺了孫應成嗎？」

路馳歡搖頭。

「不會。」

他拿起勺子攪拌了下鍋里的湯汁，「我又不是什麼殺人狂魔，外加上他尚且沒有對你做出什麼壞事來就被我阻止了，所以剛才那話我只不過是嚇唬嚇唬他而已。」

人在極端憤怒以及傷心的情況下，可能會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來。

路馳歡看在他父親去世的份上。

並不想多加計較。

因此僅僅只是恐嚇了孫應成一番，讓他收斂那囂張跋扈的氣焰。

若是他聽不進去。

之後依舊屢教不改的欺負旁人，那麼遲早有那麼一天會踢上更硬的鐵板，到那個時候不需要路馳歡親自動手，就會有其他人看他不順眼、而主動解決他。

「不過。」

路馳歡扭頭看向阿淮。

然後試著徵詢他的建議，「阿淮你要是覺得心裡依舊氣不順的話，不如我帶你偷偷去報復他，比如在他喝下的湯里加點料，讓他拉上一天肚子長長記性……」

「再比如。」

「半夜找條無毒的蛇丟入他的帳篷里，將他嚇得吱哇亂叫。」

好歹阿淮才是受害者。

他不能替阿淮擅自原諒加害者。

「幼稚。」

阿淮看著路馳歡那雙明亮的眼睛，淡色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翹起。

他停頓了片刻以後繼續出聲。

那聲音聽起來依舊是溫柔之中帶著幾分脆弱，「你對任何一個人——」

「都是這麼好嗎？」

路馳歡忍不住輕眨了下眼睛。

目光當中流露出淡淡的困惑來，要他自己來說的話，其實他也僅僅只是做了正常人都會做的事情而已。

這就已經……

算是好了嗎？

如果按照阿淮的說法來算的話，他基本上對自己認識的每個人都挺好的，包括周執、斯圖卡·流明、左烈以及陳慕澤等人，甚至頓森軍校里的校友都可以算上。

總之。

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而看見路馳歡的遲疑以後，阿淮那雙翠綠色的眼眸暗了暗，眼底深處湧現出幾分黏稠而又危險的情緒來，那聲音聽起來倒是硬邦邦的，「算了。」

「你不用告訴我了。」

他不想聽了。

路馳歡敏銳地察覺到了阿淮情緒的變化，有點不太明白對方怎麼突然之間就不高興了，他思索了片刻以後。

從包里掏出了包果乾來。

「來。」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通過這兩天與阿淮的相處，路馳歡發現阿淮似乎並不喜歡吃肉類，對烤肉之類的東西更是深惡痛絕。

他的胃口似乎也很小。

大部分時間裡僅僅只是啃點仙人掌干以及沙棘果，上迴路馳歡給他的那個巴掌大的肉餅，他啃了許久都沒啃完。

這麼挑食。

難怪長得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要知道這沙漠之中水果極為罕見，大部分時間裡見到的只有漫天的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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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路馳歡在進入這條世界支線之前，特意在儲物環當中裝滿了食物，現在這點東西他估計也拿不出來。

看見果乾以後。

阿淮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來。

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在裝著果乾的紙包里摸索了下，最終選擇了塊果乾送入自己的口中，那聲音聽起來略有幾分含糊，「…我要給他下點瀉藥。」

這是在回應路馳歡剛才的提議。

原本。

他這雙眼睛前不久才看見過孫應成的命運軌跡，按理說他應該會死在變異星獸的襲擊之下，然而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因為路星的出手而及時活了下來。

他的命運軌跡被路星改變了。

也不知道……

是幸運還是不幸。

畢竟命運時常喜歡與人類開玩笑，而孫應成的確是逃脫了死亡，並且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跡，但是他與之付出的代價則是他父親的死亡，一飲一啄。

自有定律。

任由誰也無法撼動。

想到這裡阿淮又是看向面前的路馳歡，翠綠色的眼眸不自覺地眯了下，最讓他看不懂的就是眼前的路星。

他看不出路星的命運。

這到底是為什麼？

「好。」

路馳歡隨口應答了聲。

當天晚上他就拿出了能讓人稍微拉肚子的無色無味小藥丸，趁機丟入了孫應成以及他那幾個小跟班的湯碗里，不消片刻的功夫他們幾人肚子就開始咕嚕咕嚕的響。

這之後。

更是憋紅了一張臉。

然後往臨時搭建起來的廁所里跑了好幾趟，待到次日收拾東西出發的時候，他們的雙腿還有點發軟。

因此趕路的時候。

甚至還被自家的親人教訓了一頓。

只不過孫應成似乎猜出了這是路馳歡的手筆，所以這之後更加避他如蛇蠍，壓根不出現在他的面前。

於是。

他自然也不敢再帶小跟班來欺負阿淮以及阿荔他們兩人。

又是行走了七八天。

閆川這個領頭人似乎是認出了四周的地形，此時不由得精神大振，「再走一天一夜的左右的時間，我們就可以到達阿塔瑪城了，大家打起精神來。」

這話的確給眾人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原本面露疲憊以及麻木的流民們，目光之中也出現了几絲光亮。

這夜。

大家圍坐在篝火前興緻勃勃地說起、到達了阿塔瑪城以後首先要去做些什麼，彼此之間討論得熱火朝天。

「路星哥哥！」

阿荔興沖沖地找到了路馳歡與阿淮，她的父母則是跟在她的身後，「過了明日我們就可以到達阿塔瑪城了！」

「你想過……」

「到達阿塔瑪城以後要怎麼做嗎，要是沒有什麼地方去的話，不如暫時先和我們一家住在一起吧，反正我們都認識這麼長的時間了，這樣彼此還有個照應。」

她認真地向路馳歡發出了邀請。

而坐在阿荔身側的父母，目光之中也閃過了幾分貪婪之色。

老實說。

如果沒有發現阿荔他們家的異常的話，路馳歡估計只會鬆口答應下來，但是那麼多的異常之處擺在眼前。

路馳歡便是有幾分遲疑。

「我想。」

「先暫時補辦下身上所有的證件，然後再去買個通訊器吧，這之後再看看有沒有我父母所在小行星的消息。」

他故意露出抹苦笑。

並沒有正面回答阿荔的那幾句話。

阿荔原本還有什麼話想要說，一旁的阿淮用那蒼白的指尖摩挲了下手中的盲杖以後，又是用溫柔而又帶著幾分脆弱的聲音搶在她之前開了口：

「阿塔瑪城人口流動大。」

「人口構成也比較複雜，所以進入城中以後千萬要多加小心。」

「防止上當受騙。」

阿淮翠綠的眼瞳好似有深深淺淺的陰影在浮動，如同正準備捕獵的竹葉青般，「我曾經聽其他人提起過，像這種大城市中存在著專門拐賣人口的人販子。」

「他們被統一稱作哨子。」

一聽這話。

阿荔的父母臉上浮現出幾分僵硬以及不自在來，然而路馳歡卻是對此有幾分感興趣，他抿著唇忍不住詢問道：

「一般……」

「被拐走的人會被帶到什麼地方，他們是有什麼用處么。」

阿淮的唇角向上揚起。

他依舊是用那一貫的語調回答道：「他們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會被用作實驗室的人體實驗，現如今那位陛下精神力失控，因此已然身處在瘋狂的邊緣。」

「於是。」

「他對偌大的帝國失去了一部分的掌控權，而隱藏在陰影下的魑魅魍魎……」

「又開始死灰復燃。」

「許多非法的實驗室便是在私底下展開，有貴族給他們運送大批的實驗器材以及經費，他們研究的課題可以說是五花八門，比如探討人類與機械的結合。」

「再比如。」

「試圖抽取人類的精神力進行提純，然後研究出其他的用途來。」

說到這裡。

阿淮扭頭去看向阿荔以及阿荔他們的父母，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

「你們說——」

「是不是？」